蒋琬费祎不想过问老吕的事情,人家老吕头也根本就没有把解除“禁酒令”这样的大事寄托在他二位身上。
这可不是南中人不信任他们,更不是瞧不起他们,而是这政策的特殊性作祟——这是先帝亲手制订的政策,而今上对于先帝的政策,基本上都原封不动。
如此这陛下,别的不好说,但在这“孝”字上,天下可称第一!
比如,现今的皇太后吴氏,与刘禅没有任何血亲关系,但刘禅却视其为亲生母亲一样,孝顺有加。
再比如刘禅的老岳母,就是那蛮不讲理的夏侯春天,拎着一个扫把,将刘禅撵得到处乱窜,鞋子都跑丢了,说到底,还不是刘禅的孝心太重导致,否则,多少个夏侯某某,也早就做了无头的鬼。什么岳母不岳母的,都是虚屁。
尤其对于先帝,刘禅更是几乎做到了“唯命是从”。即便先帝已经去世了十几年,依然如故。
所以,只要老吕凯自己不说,蒋琬费祎乐得他自己找陛下去游说。
说实在的,这政策早已经名存实亡,但谁知道陛下自己怎么想的呢?对于这二人而言,他们也早就想解除这个名存实亡的禁酒令了,但总是没有找到好时机。
老吕凯不仅把自己的儿子带上了,甚至还把特意一大早来邀请吕凯上朝的孟获也给顺手牵羊牵来了。
刘禅哪里知道这吕老郡守来成都还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他三步并作两步走,直接上前一把就将他匍匐在地的老人连拉带抱地拖了起来,口里一叠声地道:“都是干什么吃的,让老大人如此糟践身子,这岂不是在损我蜀汉基石么?”
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熟悉对吧。
尤其是一些老人。
这是刘禅的恶趣味了。
当初在长坂坡之战中,赵子龙将军将尚处于襁褓之中的刘禅抢了回来,递到刘备的手上。刘备将刘禅抛了出去,掷于地上,狠狠地道:“为孺子险些折损我一员大将!”
赵子龙感动得肝脑涂地,发誓此生效死方休。
而今天,刘禅对老郡守吕凯说出来同样的话来,吕凯自然也感动得一塌糊涂,恨不得当即为蜀汉去死可也。
刘禅亲手为吕凯解下背上的扫把,笑着道:“老大人,难得从南中回来一次,这是给朕送扫把来了?”
吕凯闹了个大花脸,当即道:“陛下,老臣来求陛下了。”
大臣们早已经来到,将几人围了个水泄不通。看着陛下和吕凯君臣和谐的这一幕,也无不为之感动不已。
那边蛮王也早已经醒来,不等刘禅去搀扶,自己也就站了起来,留下三个年轻人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刘禅过去亲手将几个人都搀扶起来。
要说,这就是人家刘禅会做人,这一番施为下来,感动无数人,更是将这几位年轻人激动得当即便可以为蜀汉赴汤蹈火。
刘禅乐呵呵地道:“蛮王,御史中丞,怎么你也来插一杠子?这是遇到多大的事情了?怎地不见庲降都督府来信?”
蛮王给刘禅行了个礼,大嗓门“呵呵呵”一阵笑,道:“老臣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反正看老大人跪着,咱也就跪下了,没想到,跪着跪着就睡着了。”
周围一阵轰然大笑。
刘禅一直都不怎么讲究所谓皇帝的尊严,在这一点上,可能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他都是最出彩的一个。
当然,这说不上好,更说不上坏,还是那句话,历史没有对错,只有一个结果。
当刘禅失败后,他的所有行为都会被人诟病,放大,误解,会有无数人对此进行病态地解析。
终其一朝,真正因为犯罪而被刘禅处死的,除了李严、李邈之外,也就杨仪了,再无第四人。
刘禅亲手解下吕凯背上的扫把,这意味相当浓厚——这就等于他不再追究吕凯的罪过,不管他犯了什么样的罪过,都会一笔勾销——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
蒋琬和费祎对视了一下,淡淡一笑,“老家伙赢了。”
其实今天这出戏本就是一肚子坏水的费祎所出的主意。
解除禁酒令这件事情,没有陛下的亲口允诺,无论是蒋琬,还是费祎,都不敢私自以官方的身份给政策松绑,尽管私下里他们都早已经将禁酒令当做一纸空文,但凡是牵扯到先帝的,陛下都慎之又慎。
有资格反对老皇帝的,只有新皇帝。
大朝会算是开不成了,其实也等于已经结束。
刘禅不过就是一时兴起,想在大家面前亮个相而已,哪里有什么事情?
老人家年近七旬,身子骨糟糕得一塌糊涂,自从遇到沈腾开始,多少个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商品展销会之前是忐忑,展销会期间是激动,展销会之后是更激动,和更忐忑。
然后,就是星夜赶往成都来,从大清早开始跪,到现在明显都快要昏厥过去了,还开个屁的朝会。刘禅当即下诏,留下蒋琬和费祎,带着老郡守吕凯和蛮王到内廷去开小朝会罢了。
其他官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朝会广场,回到自己的衙门去办公,今天的所见所闻,自当是一个笑谈罢了。
尽管因为南中顽石老人的负荆请罪,让很多人心里都打鼓不已,但真要说起来,能有什么事儿呢?不过是蛮人闹事儿罢了,还能怎地。
无论南中蛮人如何鼓噪,庲降都督府不是还在的嘛?、再说了,蛮王孟获不是还在成都的嘛。
对了,还有那200多蛮酋洞主什么的,来成都都半年多了,一天天过得不知道多欢喜,只要这些人不在南中,谁还能翻了天去?
如此想想,顽石老人的那一出儿,谁知道人家是在闹哪样?
也许,人家不过是想和皇帝来一次“亲密接触”呢?老小孩儿嘛,不都这样!
再退一万步说,即便南中真有大事发生,自己又能怎地?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不给政府添乱子,就是对政府最好的支持。
刘禅的情绪非常高昂。
他本就不痴不呆,只是性子懒散一些罢了。既然蒋琬和费祎都一直躲在旁边看戏,那就说明南中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不能言不忍言的大事。
既然你们这些家伙想看戏,咱就一起看呗。
希望朕给你们配合一下?好说,那就配合一下呗。演戏嘛,谁不会似的!
刘禅张罗着让二人穿上衣服,又连忙让人端来了一些滋补的汤水,让二人吃下去,老郡守吕凯已经偌大年纪,哪里经得起如此折腾,要是折腾出病来,那可就麻烦大了。
吕凯没有带任何奏章,除了刚才背上的那一把扫帚,啥玩意儿也没有,因此,刘禅也根本没有指望老爷子能有什么大事儿奏报。
刘禅的心里,老大人估计就是想回来走走,在皇帝和要员们面前露个脸而已。这种心思连他刘禅这个皇帝都有,顽石郡守南中一待多少年,都没有机会回成都一趟,这种心思只有更有强烈才是。
“老爱卿,你偌大年纪了,却走这千山万水,也是朕的疏忽,该早点让你到成都来的。”
刘禅说的是违心话,南中那几个老家伙,尤其是两位“石头”,任何一个,他都不敢轻易调动。
南中有这二石压仓,方可无忧,故名“压舱石”,这个话,可是一点水分也没有的。
再说了,吕氏本就是南中永昌郡不韦县的顶级大族,家大业大,人家真要致仕,也不会来成都居住。
皇帝刘禅的话很假,但心意却一点也不假,对老爷子的尊重与呵护之情,更是一点水分也没有掺杂。
老郡守连忙拱手道:“老臣谢陛下厚爱,此次回来,老臣想请陛下开恩——”
刘禅好奇地问道:“老爱卿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奏来便是,何必如此担忧。”
“臣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尤其夜不能寐。但是,最近,老臣得一秘方,酿出天水,老臣每晚饮上小半碗,便能酣然入睡,梦极香甜,嘿嘿,陛下,如此一来,老臣第二日便能精神抖擞,继续为我蜀汉效力。”
“哦——”刘禅惊奇地睁大眼睛,“还有如此好物?”
“还不止如此呢,陛下,老臣把这天水佳酿给了几个藏蕃高地的头人品尝了一下,他们当即就一见钟情,非要花重金采购我南中天水,老臣不敢卖,可那些人一定要,而且出的价格……啧啧,陛下,老臣实在难以拒绝啊!”
刘禅倒吸一口冷气,笑眯眯地问道:“很多钱?”
刘禅是个穷怕了的皇帝。
不恰当地说,经常是兜里比脸还干净。自己后宫嫔妃并不多,但很多开销,都是老丈母娘负担的,也因此,他在丈母娘夏侯某某的面前,腰杆子一直都直不起来。
老家伙得意地一笑,呵呵两声,道:“很多!”
吕凯伸出两根指头,神秘兮兮地道:“为了试验,老臣专门拿了一坛子拍卖,陛下,您猜怎么着——”
刘禅的兴趣彻底被勾引起来:“20两?”
迅即,他觉得说出“20两”实在不符合自己的身份,立马改口道:“200两?”
说“200两”的时候,刘禅的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所以,说得十分不自信。
吕凯摇了摇头,道:“2000头牦牛!”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蒋琬和费祎已经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嘴巴张得很大,都忘了在陛下面前该有的气度。
刘禅更是吃惊,脖子伸的长长的,像是听错了什么,他诺诺地问:“2000?牦牛?一坛南中天水?”
蒋琬已经懵逼了,痴呆呆地问:“天水,不是在陇西的么,怎么跑到我南中去了?”
费祎恨不的掐他一家伙狠的——“人家在说佳酿佳酿,你却扯起了地名!”
面对众人的质疑,老爷子嘿嘿一乐,道:“不错,的确是2000头牦牛,就买我一坛子南中天水佳酿!不过……”老爷子大概是担心人家将“拍卖价”与“销售价”二者混淆了,后面会闹笑话的,便再次解释,“这是拍卖价,他们还想要,价格会低很多的。”
“拍卖价?什么叫拍卖价?”刘禅觉得今天自己的脑子实在不够用了,这年近六旬的老人嘴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新鲜词儿,自己正值壮年,就已经落伍了?还落伍如此之多?
这种思想,蒋琬和费祎也有,但远没有刘禅那么强烈。
“拍卖价,就是咱们只有一点点,公开拍卖,价高者得。所以,价格会超出市场价很多倍。”
老爷子见自己已经成功地将皇帝与大将军尚书令及大司马三人带入了自己的节奏,自豪感也就油然而生,所以,很有心情“为人师表”一次,而且是给这三人做老师,感觉巴适得很。
“那,这东西既然如此宝贵,能否加大生产力度,多换些银钱来?”刘禅问。
“启禀陛下,这个,可以是可以的,但老臣却不敢做这个事情了。”吕凯面露难色,“以至于连老臣自己每晚的那小半碗,也不敢喝了。”
刘禅脸上堆满了疑惑:“老爱卿,这,这又是为何?”
“因为……陛下,老臣恳请陛下开恩呐——”
刘禅已经有点急不可耐了:“老爱卿快快说来,究竟是何原因,朕帮你排除就是。”
吕凯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老臣谢陛下厚恩,老臣代南中百姓谢陛下厚恩……”
蒋琬和费祎悄悄地对视一眼:“不要脸……”
只有皇帝刘禅还蒙在鼓里:“谢我……谢我什么?老爱卿你这是……替南中百姓?”
吕凯不敢再继续演戏,便将事情挑明了:“陛下,那南中佳酿天水,是一种名叫白酒的好宝贝。”
“白酒?是酒酿么?你有什么不敢?”
蒋琬接过话题,道:“陛下,我朝先帝有禁酒令一说,尚未解除。估计,吕老郡守是担心这个……”
吕凯连连点头称是。
刘禅袍袖一挥,轻描淡写地一句:“此令早已名存实亡,我看,就算了吧。”
蒋琬连忙拱手称是:“臣领旨。”
其实刘禅哪里记得有这劳什子的“禁酒令”,他本就是好美食美酒之人,最爱的便是口腹之欲,哪一天少了酒水?
再一个说,既然南中出了如此佳酿天水,我这个当皇帝的还没有品尝到,这未免是一种遗憾,说到底,还是南中的臣子们不够尽心了。
但他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已经等于在政策上给酿酒产业开了一个口子——白酒产业的春天来了!
老吕凯这场戏,效果极佳,不仅仅为南中的白酒产业要来了政策,甚至也为整个蜀汉帝国的白酒产业松了绑绳。
老家伙颤颤巍巍站起来,冲刘禅一拱手,道:“陛下,这南中天水,老臣带了一些来,还请陛下品尝。”
刘禅顿时就是一副见牙不见眼的欢乐表情,连连吩咐道:“几位爱卿,早朝到现在,都还没有早膳吧,来人,赶紧准备早膳。”
一般情况下,皇帝是极少与大臣们一起用膳的,但刘禅不是那一般人,这种情况更非一般情况,所以,几位重臣也都见怪不怪。
更重要的,刘禅想品尝南中天水,蒋琬费祎和孟获未尝不抱着同样的心思,而且,一个比一个强烈。
关于南中的一切,吕凯该讲的全讲了,不该讲的,一句不讲——这就是人家这老家伙的霸道之处了,早就是官场老油条,该油的时候油腻腻的,该条的时候,光棍一条!
尤其关于沈腾的,庲降都督府几位巨头意见出奇地一致——暂时不宜大力宣传。
至于民间那些根本就捂不住的事迹,该怎样就怎样,至少,保证官方这边三缄其口就是了。
这些,都纯粹是出于对沈腾个人意愿的尊重,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