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沈腾的一切,南中的巨头们很是郁闷。
沈腾曾多次表达过类似的意愿,他不希望被关注,不希望被宣扬,不希望入官场,用他的话说——“他还希望多玩儿几年”。
其实大家也知道,他那讳莫如深的身世背景,一天没有被搞清楚之前,他一天都不可能身居要位。
但对于他的身世来历,他自己也一直讳莫如深。
大家其实都很奇怪。
在众人的心里,无论他的身世如何奇特,哪怕他是那曹贼孟德的私生子,又如何?只要你交代清楚了,大家都能接受你。
但关于这件事,他一直语焉不详。
“将来,随着他那越来越出彩的事迹,人们是不是会淡化他的背景因素?”
“怎么可能呢?只会加重人们对他这些问题的狐疑,以至于不得不去更加地刨根问底!”
“头疼啊!”
几位大佬也实在无法,只要由着他。
“也许,沈腾真有难以说出口的苦衷呢。”
不管怎样吧,大家能做的,至少目前还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尊重沈腾的意愿,权做是一种保护了。
——那就是尽量不提他。
尤其是在官方。
所以,老吕凯在陛下面前,闭口不提沈腾。
此日,君臣皆醉。
几日后,吕凯回南中。
随行的人,凭空就多出了几百号人,那些在成都“乐不思南中”的蛮酋们,已经听说了南中各种轰轰烈烈的事迹,早已经急迫地想要赶回去参与其中,诸多利益的分配,他们不在现场,谁知道现在回去,还能不能分一杯羹啊。
南中,越巂郡。
越巂郡向西的山路上,沈腾带着500余人的队伍,迤逦前行。
这次算是故地重游了,他们的目标直指狼堡所在的定莋、台登、卑水三县之地。
再具体点说,是那盐铁矿之中的铁矿。
七月的南中,已经相当炎热了,但因为他们一路向西,地势逐渐升高,是奔着藏蕃高地的方向,随着距离越巂郡城的渐行渐远,也就又了越来越凉爽的感觉。
在沈腾等人的眼中,这算是他们南中之行的最后一站了。
南中,四季皆绿,夏季尤其好看。
远山如黛青绿,近岭如龙盘蛇走,鸟鸣啾啾,或三五成群,或数百成堆,或一条直线向青天。
花更多,各种知名不知名野花漫山遍野,恣意绽放。
野果打人头,香甜可口。
更多猿猴在树冠胡乱奔走,或摘下野果抛掷下来,挑逗众人。
自从野马峪事件之后,整个越巂郡唯一未了的事情,便是如何给此地布局一个项目的事情了。
但迄今为止,沈腾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其实越巂郡本就是成都南下的重要的通道之一,从此地向南,可直达后世的中南半岛,折向西,则可达后世的青藏高原、印度等地,折向东,则可直达广州交州。
但多年的动乱此起彼伏,越巂郡人想要一个安稳生活都不易,生产就能难了,所以,本就不算富裕的越巂郡,过成了今日几近恓惶的地步。
否则,郡守姚伷为什么一直攥着沈腾不放?
老爷子现在算是看明白了。
当初来就任越巂郡守的时候,老爷子的心思很简单,如何将名存实亡的郡府官衙迁回到越巂郡城去,就是大功一件。
——如今,这个任务基本完成。
但经过和其他几个郡守头脑们接触下来,才发现,原来,现在的南中,维稳早已经退居二线,人家一个个地,都忙着搞项目、拉投资,为百姓谋福祉呢。
而且,这些家伙们一个个事业做得风风火火,却绝不对上面言说,一个个臭不要脸闷声发大财的模样——南中,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擦!
这,估计也就只有在蜀汉,在蜀汉的南中,才会发生的事情吧。
不仅不上报,甚至连庲降都督府近在眼前身在其中,也几乎都是一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的模样,那马忠都督甚至都已经放出话来——想搞你们搞,当我不存在!
我擦,还有这样的都督?
要知道你马忠是这样的人,老夫我早就……不对,要知道这庲降都督是如此好当的,老夫我早就……
老爷子夜夜不能寐,整天亢奋得打了鸡血似的,一段时间辛苦下来,这一日,终于得闲,一个人坐在府衙里掰着脚趾头算来算去,成果十分喜人。
是真的掰着脚趾头算的。
因为随着天气的炎热,老爷子的脚气已经很严重了,每日非破烂草鞋不能上脚,虽说有了白酒擦脚之后,病情好了很多,但习惯成自然,一坐下来,有事儿没事儿就去抠脚丫子,还不时嗅一嗅手指的味道,一副怡然自得的表情,十分享受。
“破狼堡,降狼族,此为其一;修郡城、建水坝,此为其二……”老爷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倒吸冷气,享受着扣脚丫子的那种痛快与痛楚交织的快感,不亦乐乎,心里的得意劲儿,就甭提了。
正在这时候,主簿周伯仁走了进来,老远看见老大人又在抠脚丫子,便远远站住,捂住口鼻。
“大人,您找我有何事?”
老爷子本来年纪就大了,听力不好,又加上这周伯仁手捂住口鼻说出来的,哪里听得清楚?
他招招手,道:“伯仁,你过来。”
周伯仁扭扭捏捏地走过来,依然将手紧紧捂住口鼻。
老家伙一点也不在意,郡守府的官僚少得可怜,也就周伯仁是自己带来的人,算是自己的门生一般,一直都视若子侄。
二人之间,早就没有严格的尊上卑下的界限。
“伯仁,你看看,咱们来了这几个月,算下来,做的事情还真不少。”
周伯仁连连点头。
“破狼堡,降狼族,此为其一。重修郡城,修水坝,此为其二。降服牦牛蛮,打通北向官道,此为其三。这三件事情,件件都是大事,都是要事,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老爷子说着说着,自己都兴奋了。
周伯仁一盆凉水泼在老爷子的头上:“大人,这几件事情,第一件,第三件,貌似没有咱郡守府什么事儿。”
老爷子一听就不乐意了:“嘿,你这胳膊肘向外拐的周伯仁!谁说没有咱郡守府什么事儿了?狼堡那里,老夫不入虎穴,沈小子马都督他们又焉得虎子?”
“您都做了俘虏,给人家牧羊呢。”
“牧羊,牧羊怎么了?牧羊不丢人!我还告诉你,伯仁,前朝苏武牧羊二十载,既坚守了我惶惶大汉气节,更牧出一个堂堂的侯爷来,在史书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你老爷我给人家牧了几天羊,又什么了?老夫我还嫌时间太短,以至于都还没有牧出一个子卯寅丑来呢。”
周伯仁这些天也是高兴,便故意逗弄老头儿:“怎么,您老给羌蛮子牧羊,还牧出感情来了?”
“哈哈哈……”老家伙被逗弄得老怀大畅,也顾不得手上干净不干净,味道受不受得了,那抠脚丫子的手在不多的几根鼠须上捋来捋去,乐得合不拢嘴,“只要能让这些羌蛮人都归顺我蜀汉,别说牧羊了,老夫做牛做马做羊也愿意!”
老爷子这样的话都说出来,周伯仁能说什么?
“再说第三件,你以为老夫一直在外躲清闲了?切……庸俗,无知!知道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吗?”
“知道,高祖皇帝称赞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张子房时说的话。”
“你就知道前汉后汉的那些丰功伟绩,却将眼巴前儿的都忽视了。”
“沈腾?老大人您是说沈腾?”
“去!老夫我说的是——姚子绪!”老家伙用那只专门抠脚丫子的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周伯仁明显不乐意了,撇着嘴巴道:“老大人又来说笑了,人家那沈公子才是主角好不好?您在我面前吹吹牛就罢了,可别在外人面前说,咱丢不起那个人!”
老姚伷气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狠狠扣了几下脚丫子,吼一句:“拿酒来!”
山里走了半个月,沈腾他们终于来到狼族三县之地那所谓的铁矿所在地。
但是,以沈腾那不专业的眼光如何看得出来这铁矿究竟价值几何?郡城带来的专业勘探专家哪里是什么专家,用“土专家”来称呼他,估计都有点抬举他了。
这土专家在那山前山后转悠好半天,这里挖两铲子,那里刨两锄头,将泥土捏在手里闻一闻,嗅一嗅,舔一舔,摇头晃脑半天,却说不出所个所以然来。
沈腾抱着好奇的心态,耐着性子山前山后转悠,也同样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很显然,土专家纠结得要命。
说有价值还是没价值,都是一件极冒风险的事情,搞不好,掉脑袋都有可能的,后果实在巨大,不是他一个乡野小老头儿能够承担了。
沈腾早看出老头儿的心思,也不敢催他,更不敢吓唬他。
山脚下有一条不大的溪流,很奇怪,溪水呈现红褐色,河底有许多铁质沉淀物,有些已经锈迹斑斑,散发出浑浊的红褐色水晕,有些却亮晶晶的。
沈腾也不征求别人意见,大手一挥,道:“顺着这条溪水走吧。”
溪水在山间弯弯绕绕的,反正大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就当是野外游玩了。
又是三五日过去,总体的方向上看,他们一直向西南方向前进着,貌似已经不在越巂郡管辖的区域了,貌似在越巂郡、昆明郡和永昌郡的交织点上。
但因为这个时代的南中,郡与郡之间本就没有严格的界限区分,更因为这里是蛮族居住地,一般情况下,汉人根本就不会涉入进来,所以,具体说他们现在立足点是哪里,连他们自己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怕,肯定是不怕的,他们这几百号人的武装队伍在南中,几乎是横着走的存在,只要他们不主动招惹别人,哪里有蛮族敢打他们的主意。
越往里走,人烟越是稀少,溪水里的沉淀物愈发地多了。
沈腾不由得大为振奋,也许,越巂郡三县之地的那个矿山不过是一个矿脉的尾端呢?
这一日,众人正在往前走,却感觉鼻腔之中的水汽越来越重了,并且能够听见隐隐约约的大水流动的声音。
随行的向导显得异常兴奋,笑道:“公子,长江到矣。”
原来,前面不远,就是长江了。
很快,亿万年来奔腾不休的中华第一江——长江,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站在长江边,看两岸对峙,一水昂扬而去,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
任何时代,对于长江这样的大江大河,人们普遍带有敬畏之心。沈腾同样也有。
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感慨:“没想到,我竟然看到了2000年之前的长江!”
记得杜甫有一句诗写长江:“不废长江万古流”,的确,历史无论如何变迁幻化,唯有这江山依旧在,不废江河万古流。
孔子说:“逝者如斯夫”。
在历史山河面前,人生几十年,不过的世间沧海一粟,渺小得一粒尘埃也算不上。
但既然来到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总得留下点什么吧。
顺着长江往上游行走,再几日,来到一个非常奇特的地方,大江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大的弯,由西北向西南,再折向东北,一路奔腾而去。
所有人都被大江的浩浩荡荡所吸引,但在于沈腾而言,长江曾经是他生活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场景而已——他当年工作的地址便在江城,长江汉江穿城而过,将一个偌大的江城一分为三。每逢夏季,他都会经常到江中畅游。
最不济,也要到江边台阶上去洗个手什么的,反正,随时能够与这长江来一个亲密接触。
更何况,他几乎每日傍晚都可以到长江大桥上去畅游一番,看落日余晖下的江面千帆自由来去的美景。
眼光掠过周围的山川,沈腾总觉得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按说南中到处都是山林,放眼望去,基本上不会出现别的景物。既是山,也是林,大面积平地十分稀少,像银坑洞所在的三江口平原就是十分稀有的地方。
但眼前,映入眼帘的,却只有山,甚少林。
山岭一道道呈南北走向,光秃秃的山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褐色的光芒。
只有山腰山脚处,才有一些灌木丛生长着,就这,也极不茂盛。
山上不长树,这……
看那土专家抑制不住激动的样子,沈腾也忽然醒悟过来,顿时心情激荡不已——这一片山域富含金属矿藏,很可能是一个超大型铁矿!
说是超大型,因为登高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都是这种光秃秃的山脊。
正是因为山体含有金属矿过多的缘故,这山上根本就长不出大树来,只有些低矮的灌木丛林可以生长。
最让人激动的,这可能还是一个超级好开采的矿脉所在,因为放眼望去,地表上,到处都是。
但是,在没有真正勘察确认之前,沈腾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包子他们在江边寻了一个合适的地方将队伍驻扎下来,又派人去找当地土着,看这样子,附近估计很难有人居住,因为这条件,这土质,根本就没法耕种。
一句话,不适合人类居住。
沈腾带着包子等几人向山脚下走去。山脚下的坑坑洼洼的积水里,到处都呈现出一种黑红褐色,而且有明显的铁砂沉积。
沈腾从水底捧起一些沉淀物,仔细摩挲,“这就对了。”沈腾笑着,将手上的铁砂沉淀物拍掉,对包子他们笑道,“不虚此行啊!”
大家顿时兴奋起来。
“腾哥儿,是不是有所发发发现?”包子的态度一向积极,发言也都是第一个。
沈腾点点头,道:“没错是没错,但还要再确认。”他指了指最高的那座山脊,道,“不妨到那上面去看看。”
于是,一众人等便兴冲冲地向那山脊上面攀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