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匆匆忙忙往外走,丝毫不在意太监的哀求,和大臣们不解的目光。
当即就有几位侍中站出来阻拦:“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开此先例!”
“陛下,他几人跪在朝门外,自然是有大罪在身,陛下不可啊!”
刘禅才不管他们,一边向外走,一边道:“老大人偌大年纪,我朝廷怎可如此对他!更何况孟爱卿对我蜀汉劳苦功高,朕对他也一直尊敬有加。”
几位侍中本来站在皇帝刘禅的前面,但见皇帝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不得不连连后退,见实在阻拦不住陛下,也只好尴尬地退到一边去。
再一个,连蒋琬和费祎都对此无动于衷,不置一词,其他人即便想说些什么想做些什么,也都罢了罢了,由他去吧。
于是,皇帝刘禅带头,后面跟着大太监,再后面,是蒋琬费祎等一众大小上百号文武大臣,浩浩荡荡出了大殿,过了金水河万岁桥,便是吕凯等人跪着的地方了。
老吕凯的身体早已经坚持不住了,但为了永昌郡,为了南中,为了蜀汉,为了那个狗东西沈腾制订的那些虚无缥缈的发展计划……他咬着牙坚持着。
若皇帝再不光顾,估计他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后面,吕南中也同样光着膀子,见老父亲摇摇欲坠,连忙跪爬几步,来到父亲的身边,伸手扶住他。
而旁边,蛮王孟获的两个儿子左右扶住老爹,却怎么也叫不醒他,那韵律有致的鼾声,在这空旷的广场上,传出去老远。
眼看着皇帝陛下都已经出来了,老吕凯睁大了眼睛,强作精神,而孟古孟今拼命掐老爹的胳膊,老家伙却兀自鼾声不已,乐在其中。
刘禅本就肥胖,圆圆的脸上更是堆满了笑意,临到近前,还稍微加快了一下步伐的频率,这就来到几人的面前。
那鼾声如雷,也早已经传入刘禅的耳朵里。
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从这一点说,刘禅的政治能力一般,但为人方面,绝对值得称道。
吕凯早已经一个头磕在地上,却再也无力抬起头来,只是匍匐在地上,忍不住哽咽着高声叫道:“陛下——”
老人家也没有想到陛下会亲自出来看他们。
他只是想做这个样子给陛下,顺便嘛,再施加一点压力,让朝堂之上的那些实权派的大员们卖自己这个老家伙一个面子,让政策向南中郡倾斜一下,让他们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
但老爷子多少年都没有回老成都一趟,这里早已经物是人非,他貌似和很多人都熟悉,但真要说起来,见了面能叫得出来名字的,估计少之又少,也仅仅蒋琬费祎几人而已。
吕凯是昨天才匆匆忙忙从南中赶到成都的,连夜就已经拜见过蒋琬和费祎了。
只是,他此次入都城,可不仅仅代表了永昌一郡,而是肩负着整个南中的未来。
也就是说,此次吕凯回成都,是要为整个南中谋一个大福利,或者说是谋一个政策。
至于更多的东西,他基本不管。
他不是庲降都督马忠,所以,有些该马忠说的事情,吕凯选择闭口不谈,别人问了,他也不谈。
他没这个责任,更没有这个义务。
他只要陛下答应一件事情——南中酿酒。
原来,当初沈腾在兴古郡布局白酒产业之后,大家都很激动,但等酿酒厂已经有了产出,甚至都已经有了收益,且前景十分看好的时候,大家终于想起一件事情——蜀汉不许酿酒。
这个政策出自先帝执政时期。
当初刘备入主益州,便下令不许民间酿酒,只许官营作坊酿制少量的酒,用做朝堂接待之用。
之所以有此政策,当然是为百姓肚皮着想,酿酒本就是极其耗费粮食的行为,粮食都拿来酿酒了,百姓吃什么?
按说刘备的这个政策很好,出发点更好,但再真正执行的过程中,却遇到非常大的障碍——
一则蜀中潮热湿气重,人们喜欢酒酿那热乎乎的感觉,更喜欢喝酒之后晕乎乎汗出如浆的痛快。
二则蜀中多土豪,人家的粮食吃不完卖不完,拿出一部分来酿酒自己族人饮用,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再一个,哪个大家族没有红白之事?人家生小孩儿做寿诞,亲朋好友难得汇聚一堂,喝些酒水,又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刘备却实下了狠心。
在他心里,有替百姓着想的成分在内,比如你粮食多了吃不完,是不是市场上的粮价就会被打压下来?
另一方面,他未尝没有要在这件事情上与益州土豪们掰掰手腕子的思想。
于是,刘备直接来了一招狠的——凡是家中藏有酿酒器皿的,一律视作犯罪。那意思,你有酿酒器皿,就视为你已经酿了酒!
这一下,可不仅仅是益州土豪们不乐意了,就是法正诸葛亮他们这些自诩“法家”的人,也不乐意了。因为你皇帝这样搞,其实就是硬生生地将皇权凌驾于法律之上了,在法家人的眼中,很是要不得。
诸葛亮不方便出头,刘备入川后的那几年,真正受宠第一人非法正莫属。
某次,刘备带着法正诸葛亮等一干重臣在皇城上看风景,法正忽然指着大街上走过来的几个男男女女大声道:“陛下,臣请陛下下旨,速速将此几人拿下治罪!”
刘备莫名其妙地看着法正,觉得法正莫名其妙得厉害,道:“人家好好的在大街上行走,怎么就犯罪了?”
法正一本正经地道:“有男有女,身带淫器,必有淫行,可治其淫乱之罪也!”
大家哄堂大笑,刘备却沉默不语。
他知道法正是在变着法儿地劝诫他,要求他取消“家藏酒器,便治其罪”的搞法。
刘备便借坡下驴,主动取消了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但却坚持严厉禁止民间酿酒。
但这个事情,不是你想禁止就禁止得了的。刘备要面子,法律照旧;土豪们要里子,酿酒依旧;唯独官府这边,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来一个民不告官不究得了。
南中白酒产业红红火火,但真要计较起来,先帝在世时制订的这项法律制度尚未正式废除呢,你南中官方与民间大族们却自己搞了起来,这事情,算不算是“知法犯法”?
越巂郡事情了了之后,两位石头郡守便忽然醒悟过来,“禁酒令”这个事情不赶紧解决的话,很可能便会被别有用心之人拿来做政治文章,到时候就不是这白酒还能不能做的事情了,凡是涉及到此的人、家族,都将可能受到牵连。
那时候,才真正是蜀汉帝国的又一场政治地震了。
但是,白酒产业虽然刚刚起步,其前景之好,大家早已经不言而喻,一个个摩拳擦掌地,想要用这佳酿打开东向南向西向的市场,赚钱自然是要赚的,更重要的,这佳酿真的可能成为一种重要的战略武器,来制衡外域势力,控制外域势力——沈腾当初的布局,这是其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环!
自此,大家对于沈腾这小子的认知,又上了几层楼那么高。
但是,想要实现这所有的一切,必须解除“禁酒令”!
否则,一切都白扯!
但派谁去做这件事情,却让众人很是为难。
首先,马忠不适合。
马忠虽为庲降都督,但在朝堂而言,他这个都督,更多的精力该放在军事上,再说得彻底些,便是保证南中汉人生活稳定,蛮人不乱。至于各个地方上的事情,只要人家那里没有发生大的叛乱,他这个都督最好还是不闻不问地好。
这也是为什么沈腾这一路走来,在各地布局无数,但这些受益者基本都关起门来偷着乐,却根本不告知庲降都督府的原因所在。
对于兴古郡的白酒产业,最着急的却不是兴古郡郡守李遗,而是吕凯,这个,任谁也想不到吧。
李遗之所以不急,是因为人家的产出根本就不够卖,他急什么?成都那边的供奉自不必说了,这个必定要留下来的,但这个占整个产能的才几个点?
毛毛雨啦。
至于军方和各个部门的采购,这个现在还没有开始,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的,专门给他们订制也无妨,沈腾早已经有所交代。
东向南向市场,自然会有豪门大族的种种关系户前来,大不了如吕老头儿在永昌郡那样,搞一场展销会嘛,听说老头子一次性就收了许多银钱,照葫芦画瓢呗,萧规曹随的事情,谁不会?
所以,现在的李遗是稳坐钓鱼台,到成都去给政策开个口子,谁乐意去谁去。
不,谁着急谁去。
因为很多事情,都有沈腾给他打了底,所以,现在的李遗不知道多开心,小日子过得不晓得多舒服,两座卫星城眼见着就要起来两丈高了,沈腾说了,再高些,气派,排场,新城新气象!
赚钱,就靠着这新城气象了。
陆陆续续的,那些土豪们都已经进来开始营建自己的物业了,图纸是郡守府统一规划好的,前店后厂后库的格局,谁也不能私自改动。
另外,老城的城墙一周,按照沈腾的交代,又建了许多马面墙出来,这个事情,一度让李遗咋舌不已,小小的一个改动,这个城池的抗攻击能力不知道又增加了多少倍。
以至于马面墙尚未建好,庲降都督府的马忠都督就专门带了人来学习观摩,还说要在整个南中各个城池都建这玩意儿。
管他呐,爱建不建,我李遗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兴古郡守而已,吃自己的咸萝卜操那些淡心干嘛。
既然马忠不好去,李遗不愿意去,剩下的将一腔热血都记挂在这白酒佳酿身上的人,就只有昆明郡的磐石老人纨王伉和永昌郡的顽石老人吕凯了。
但王伉与吕凯的情形又大不相同。
王伉钟情这白酒不假,每天晚上不来两口觉是睡不着的,但昆明郡的需求其实不大,也没有将这白酒当做自己主打产业来发展的意向,沈腾早就对老爷子说过,这茶叶产业一旦发展起来,不比那白酒差了什么。
所以,老爷子心里底气足得狠呢:“回成都去向陛下耍不要脸?我才不去呐,谁爱去谁去!反正,我老王是不去丢那个脸的!”
如此一来,就只有相距最远的永昌郡守吕凯出马了。
这老家伙当初被沈腾鼓捣着,急吼吼地就召开了商品展览会,空手套白狼,一下子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人家几个小娃娃从兴古郡带来的几坛子佳酿让他卖出了天价,甚至连未来的钱都赚到了荷包里。
但麻烦就在这里——他要想兑现那些白酒货品,必须依靠兴古郡的产出。
所以,兴古郡那边的酿酒厂打一个喷嚏的话,他永昌郡就得重感冒一次。而兴古郡若感冒一次,他永昌郡估计就得卧床不起。
毕竟,他最重要的客户,可是藏蕃高地上的那些羌蛮头人们!
老吕凯可怜巴巴地看看马忠,马忠将头扭向一边。
老吕凯可怜巴巴地看看李遗,李遗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
老吕凯可怜巴巴地看看王伉,王伉潇洒地摊开双手,耸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最后,老吕凯可怜巴巴地看看新上任的越巂郡守姚伷姚子绪,老家伙撇了撇嘴,道:“我老姚一年到头洗脚,能用多少?值得去都城跑一趟?”
老吕凯可怜巴巴地看看蛮王妃祝融氏,那蛮婆撇撇嘴,轻描淡写地来一句:“我有钱!”
没得法,老吕凯只得泱泱地带了随从,交代好郡守事务,可怜兮兮地赶赴成都。
——这,就是今天老家伙背负扫把跪都城的由来。
对于上司蒋琬和费祎,老爷子也只是将话说一半留一半。
两人本就是七窍玲珑的心肝儿,哪里不知道他们南中在鼓捣着大事情?而且,绝对是对蜀汉帝国好的事情。
这一点,他们绝对有这个自信的。
按说,作为蜀汉政坛的二把手三把手,他们有责任,也有义务问清楚南中任何事务,但此时,是蜀汉帝国后诸葛亮时代的第一个年头,诸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样。
皇帝刘禅看似将所有权力下放给了蒋琬和费祎,但偶尔会抽风一般地插上一脚,比如魏延事,至今都还是不明不白的一笔糊涂账。老魏在西山都已经干成了养鸡专业大户了,身边却还带着蜀汉千余正规军队……
所以,只要下面的人自己能做的,愿意做的,尽管放开手脚去做就是了,尤其是南中事务,蒋琬和费祎乐得顺水推舟,乐享其成。
“老吕他们这些老南中,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不想说,呵呵,咱还不想问呢!”
“就是,就是!”
“文伟,那扫把的馊主意,可是你鼓捣出来的。”
“是又怎样?咱这陛下呀,就好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