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雨心中讶然,三年前那场名为和亲实为牵制交易的和亲宴最后选定的竟会是上官颖。
可细细想来,这场要以牺牲女子一生为代价的两国过招,上官颖这样身份显赫又无背景依傍的孤女的确是上策之选。
没有其他贵女公主的家族势力傍身,孤身一人的她即便被牺牲掉也不会损害任何人的利益,没有了家族牵绕的诸多麻烦,不过给些排面体统就是。
即便日后两国开战,一个没有任何作用失去了唯一利用价值的孤女也不过如同弃子一般被弃掉,埋葬在那只有寒冰雪域的异国他乡。
没人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牺牲品,但上官颖可以,只因她无父无母无人依靠,便可将她推入泥沼而又不必祸及自身。
所以那些大臣才会极力推荐上官颖。
只是他们却都忘了,那位无依无靠的孤女的父母家族因何而亡,不过是因你们这些朝中的蛀虫和那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为官之道以及那蒙了眼的君王所为。
许也会有心中有愧的,只是世人都是自私的,谁能深明大义将自家女儿往火坑里推,便也只能委屈委屈别人家的女儿了。
想来那王上也是深谙此道,要暂时稳住靼喇族答应和亲,又不想得罪朝中大臣伤了与后宫嫔妃之间的和气,那么上官颖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在君王眼中没有什么及得上王权巩固、地位利益,而那一丝小小的愧疚之心在此之下也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只是以上官颖的性子,这样被人摆布操纵,她怎么会甘心情愿?
何况她早已心有所属,让她远嫁靼喇只怕旨意下来也是会宁身死断不遂。
而三年前便定下的事又为何到了如今才实行?
和亲一事本就是靼喇试探朝阳城的噱头,用此来试探朝阳城对靼喇的态度。
倘若允了便是想两国交好方可和平处之,若是不应那也正中下怀可借机开战,而由头也可说是朝阳城不愿与靼喇友好共处。
因此,当年王上才一口应下了和亲之事以示对靼喇的诚意。
家国动荡,便要有人为这暂时的安稳苟且付出代价乃至牺牲性命,那么谁又是该牺牲的那个?
“你这突然凝重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和亲的是你呢?”上官玩笑似的转换了口吻,仿佛刚刚只是她不经意说的一个趣事。
许烟雨紧蹙了眉,“公主愿意去和亲?”
“不愿意又如何?”女子露出一抹讥笑,“当初也不是没有闹过,绝过食自过尽就差没有一杯毒酒当即命丧黄泉。”
“只是可惜我活到如今年纪,也实在蠢的厉害,我以为大闹一场以命相挟王上至少会顾及对我上官家的愧意收回旨意。”
“却不知那君王之家从来就没有什么情义,当初我全家被灭门时如此而今也是如此,在王权利益下,我一皆小小的孤女不过命如草芥。”
“那时我看不明白,闯了宫院跑去王上面前大闹了一场,那宫殿的琉璃瓷器也被我七七八八砸了个稀烂。”
上官颖突然停顿了一会,像是在回忆那时怒砸王宫的英勇行径,于是笑开了颜便连跟着眉眼也弯了起来。
“也不知当时我是哪里来的胆量,不过若是叫我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再砸一次。”
“我这样大逆不道的行径,王上当场震怒,当即便要处死我,我觉着我应是必死无疑了,可那老头子又免了我死罪将我下了牢狱还下令不准任何人求情。”
“当时我已万念俱灰,无谓生死,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嫁。我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或许是怕点了头我这一生便再无可能留在他的身边”
许烟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切的言语在此刻似乎都变得无比沉重。
“那么.....后来公主为什么又允下了”
女子低头笑叹了一声“也许是明白了吧.....”
“我入了牢狱,王爷来看我,他什么也没说,可即便他什么都没说我也知道这个世上只有他会护着我。”
“几日后,王上下旨赦了我牢狱之罪责我回府闭门思过。出狱那日,王爷来接我,你知道那时王爷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我饿不饿。”上官颖的眸中流转着波动,她紧紧的盯着许烟雨,语气轻柔。
“我父母双亡,无亲无故,这个世上有谁会在乎我饿不饿?”
“那一刻,我突然觉着自己也不是那么的可怜......”
有什么突然泛红了眼眶,女子深吸了一口气,才又笑着道,“后来我才知道,王爷为了救我出狱,去了楚府求了楚丞相的人情,央了丞相去找王后,最后由王后去说了这个情,才得以赦了我的牢狱。”
“那时,我突然明白,所有人不过都是那个人掌控之下的棋子,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他的人来替,只不过我这颗棋子最无用便最先被弃掉了而已。”
“我答应了去和亲,不是因为我认命了,只是因为在这片故土上,有我心之所系之人。”
“王爷他心系家国黎民,一生致力于医学,为的是百姓安康、人民安乐。可这些什么家国什么百姓与我何干?我没有家,又何谈的国?”
“我只是为了他,不愿再累他所难。即便我们之间再无风月可能,我也会将这份情意化作对至亲的牵念。”
“答应和亲是我能为王爷唯一做的一件事,他希望百姓安乐,我便遂了他的愿,也当是我报答这片故土的育养之恩。”
而从此后,她也只会视他为兄长,而她亦只做他的妹妹.....
许烟雨看着面前的女子,没有开口去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她明白,对于上官颖来说,这些她从来都不需要。
“民女有一事不解,公主既三年前便答应了和亲,此事又为何拖到了如今?”
上官颖略嘘了口气,缓了缓神,才又玩笑似的道,“说来也巧,本公主这前脚才答应和亲,那边便传出了靼喇三王子消失的消息。”
“想来那靼喇的三王子也是不满这被迫的联姻,所以在反抗无果后便选择了出走。”
当时,靼喇族的王族中到适婚年纪还未娶亲的只有靼喇三王子靼齐一人,加之他并不在靼喇王位继承人之内,联姻也就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靼喇王妃膝下有三子,三王子靼齐是靼喇王后最小的王子,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靼齐上面的两个哥哥一个骁勇善战一个极赋政治头脑都是杰出之辈,而靼齐虽天资聪颖但论头脑、打战始终是差上了一截,而他又非嫡出长子,这王位便注定与他无缘。
许是知道靼齐无缘王位,靼齐的两个哥哥对他也是宠爱至极,要什么便给什么,靼齐长到如今可谓是一路顺遂。
可偏偏天降了一门婚事,要他娶一个从未谋过面的女子,年少气盛满负戾气的他怎甘愿受人控制。
他不羁随性向往自由,不愿在桎梏之下成为无法自主的傀儡,所以在反抗无果后他毅然选择了逃离。
“因那靼齐消失,这和亲一事便拖延了下来,说来我倒是挺感激他的,想着他若消失一辈子不回靼喇,许这门亲事会就这样不了了之。”
“可老天偏又同我开了个玩笑,那靼喇的三王子混进了我的府上,还成了我的贴身侍从。”
历年三月春,正是朝阳城紫荆花盛开的时节,紫荆花开,香溢满城,时逢春雨,便落了一地的紫。
靼齐离开靼喇后四海为家一路漂泊,直到身上盘缠花光流落至朝阳城境地,他本不想入境,可奈何身无分文。
为解决裹腹之忧,他不得不与随身仆从一同化作商人跟随过往商队进了朝阳城。
进了朝阳城后,靼齐想找份工事谋生,无奈人生地不熟,一事之间便难以找着。
流浪了之日后他终于在港口找了一份搬运甲板的活,搬运甲板是一项体力活,一向养尊处优的他先前也是难以适应。
可他是个不服输肯吃苦的人,连着坚持干了几个月后也就习惯了。
在朝阳城住了一段日子,靼齐对周边的人和事也开始适应。
原本他是打算攒够了钱就离开,而在这期间他却无意从同来搬运的其他工人口中听说了关于他那从未放在心上的联姻对象上阳公主的传闻。
起初听到时他并不在意,可听的次数多了他便对这个传闻中嚣张跋扈喜怒无常喜责罚苛待下人的上阳公主上了心。
他上心,倒不是因为对那上阳公主有意,相反,他是厌恶至极。
朝阳城派过来和亲的公主竟是这样的德行,倘若他同意了这联姻,照那公主的性子,只怕他也再无安宁之日。
靼齐是个洒脱随性的人,但偏偏又是个爱恨分明的直性子,与靼喇其他男子不同,他喜欢的姑娘是温柔善良体贴可人的,而绝非上官颖那种。
随着听到的事迹越多,上官颖跋扈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愈发清晰,他开始越来越对这个可以下手将仆从打至残废的恶毒公主产生生理上的厌恶。
也许是逆反心理作祟,又或是实在无法忍受上官颖将来会嫁与他的事实,他趁公主府招花工的机会佯装成花工混了进府。
他成了府内一名修剪花枝的花工,因曾在靼喇时他便对这园艺颇有兴趣,虽靼喇四季寒冬甚少有花树生长,但因着兴趣,这修剪花枝的活对他倒并不难。
他潜入公主府就是想当面告诉上官颖他不会同意和亲也不会娶她,以后也不会想他们之间有任何干系,所以希望她能与他意见一致极力反对这门婚事。
这样,在他迟迟不回靼喇后,这联姻也自然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