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在意料之中的是,他在府上待了一个月,除了每日修剪花枝除草施肥,却连那公主的一根发丝都未见着。
他是外院的花工,公主府规矩繁多又治下极严,他每日能活动的地方只有那么几个,大多的时候也只能待在外院花庭。
这一个月来,莫说是见着那上阳公主,他就是连内院都不曾踏进去过。
心中有些焦躁,他并不想耗费太多的时间在此。
为了尽快解决此事,把话当面与那上阳公主说清楚,他开始处处打听有关上官颖的事,企图制造机会接近。
机会马上便来了,府上新进了一批品色极好的白色山茶花入花庭,听闻这是公主最喜爱的花,因此总管特意吩咐他们一定要照料好这批山茶花。
府上的人大多都领教过府上这位主子的脾气行事,那位张嬷嬷因不小心打碎了公主屋里的一只瓷瓶而被打致残废的事还历历在目。
为了身家性命,如今他们也自是要小心谨慎绷紧了神经。
在花庭中的人都为这批山茶忙得不可开交之时,靼齐却在此觅见了良机。
三月最是雨水多的时节,逢个两三日便会落场大雨,为了防止庭中栽花被雨水打坏,府上花工都会提前遮布防雨。
然次日醒来,那遮着大批山茶的雨布却被掀开了大半,有些甚至被风吹了老远横七竖八的躺在了湿漉的青砖上。
山茶花已被雨水打得花枝残落,沾了雨的花瓣了落了一地,这批山茶便是完全的毁了。
花被毁了,他们也就完了,以那位主子的性子只怕一定会重罚于他们,板子是一定少不了了,就怕连这小命也要一并都给丢了。
众人心中惶惶,担心命不保夕,靼齐却气定神闲。
这雨布一开始就是他掀的,花也自然是他故意毁的,既然他见不着那位高贵的公主,那么他便让她亲自来见他。
他故意趁雨夜掀去了所有茶花遮雨的布,让山茶被雨水打淋,除了这山茶,他甚至还将庭中其他的花卉上的遮布也一并都掀了去,以至于一夜之后,庭中所有的花被大雨洗了个彻底。
最珍爱的花悉数被毁了,以那公主的性子,他便不信她不出现。
花庭中的花一夜之间被雨毁了个干净,下人过来禀告,上官颖得知后便前往庭园察看。
这是靼齐第一次亲眼睹见了那位跋扈刁蛮令人生厌他传闻中未过门的妻子。
一身红的刺目的金绣锦衣,入鬓的黛眉,不同于靼喇女子辫发的云髻,用花簪高高的盘起于脑后,以及那略显浓艳的妆容。
不可否认,那女子是美的,即便脸上的妆容有些繁重,可在她原本明艳白皙的五官下却又不显违和,让人眼前为之一亮。
只是,他对这样空有的皮囊却无半分兴趣。
他原本的打算是毁掉她的花引她出现,届时以她的性子见着这满庭的花被毁一定会大发雷霆责难于他们,这时,他便会亲自出来坦白罪行。
这样做,一来不必牵连他人,二来也可获得接近的机会。
他坦白这满庭的花被毁都是他故意所为,那公主一定会心有怀疑亲自审问发落于他,而他便趁此表明身份亲自将话与她说明白。
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他也自然提前留了后路。
以保达成目标后得以全身而退,他在入府之前便告知了贴身近侍,若一个月后他未曾发送他们靼喇族专用的独门暗信,便立马启程回靼喇告知王妃遣人来救他。
而就在以为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时,靼齐却惟独没想到,有一点他从一开始便算错了。
他以为上官颖会发怒,哪怕没有发怒也会责问惩罚他们,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将此事轻轻揭过。
可那公主只是粗略的视看了一会花庭四周,还未等他找准时机站出来坦白罪行,便朱唇轻启语气淡淡地开了口。
“近来雨水频繁,昨夜风大,遮布被吹开也是常有的事,着人将未湿毁的花栽搬移出来,缺了毁了的便从外再进一批。”
“偶有出错也是平常之事,只此一次,便罚你们三个月的月钱,且记住了,没有下次。”
原本都低着头心惊胆战的花工们闻声顿时舒了口气。
相比花工们的放松,靼齐的心情却尤为复杂。
他定在了原地,看着那女子略带孤傲的眉目,一时之间有些忘了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而等他回过神时,却早已不见了那公主的身影。
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上官颖并不都如传言中的那般不明事理骄纵任性,相反,她的行事待人都极有一套。
几句话便交代好后续事宜,又恩威并施管治了下人,仅从这收了人心又让人敬畏的行事作风便可得知,这上阳公主,并非简单女子。
可是,即便这上阳公主与传闻中的不一样,也丝毫不影响他前来公主府的目的。
只是棘手的是,错过了这次可以接近的机会,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而他又不敢贸然行动,此事便有些麻烦。
接下的几日,他用尽了各种方法,无论是等候在上官颖的必经之路,还是打听她的喜好常去的地方制造偶遇。
只要有机会接近的方法他都试了个遍。
然而事情依旧没有半点进展,莫说是说话,就是连人都难以见着。
再一次被他找到机会是在五日后,彼时他已在府上待了一月有余,暗中知会先前的近侍说还要在府中呆上一段时日,他便心无旁骛的开始计划找机会。
公主屋中摆放的花需定时修剪打理或更换,一般都会有专门为此负责的府内花丁。
府上的花丁与他们这些花工不同,他们属于低等的下人,花庭中脏的累的活都由他们来干,而花丁只需负责打理公主屋中的花。
老实说,虽只打理公主屋中的花,但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易事,尤其他们这位公主还是出了名的挑剔难伺候。
所以,大多的人比起花丁更愿意呆在花庭。
靼齐却不一样,比起其他人的避而远之,他则是想尽了法子往公主屋里钻。
为了得到接近的机会,他往当值花丁的茶水中下了泻药,导致花丁因要跑茅厕当不了值。
他便趁机揽下了这活,帮他将新进打理好的花送至公主屋中。
这是一个极佳的机会,他打算今日便将事情了结。
如若有必要,他会亲自与这朝阳城的王将此事说明退掉这门婚事,但前提是那上阳公主的意见得与他一致,否则,退婚一事便不好说了。
只要上阳公主同意了退婚,他便可写一封信回靼喇告诉他们婚事他已退掉让他们放弃和亲。
这样他便可离开朝阳城,回靼喇继续他无拘自在的生活。
他再一次见到上官颖是在公主的书房内,那女子紧锁了眉头正拨弄着手中的算盘,那算盘内的珠子便被她愈发快速的指法拨的噼啪作响。
有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青色纬纱,印下了一地斑驳的纱影,偶有风吹过,放了一束进来,便为这有些昏暗的屋内添了一丝光亮。
而那女子就在这略显昏暗的屋内不为外界所扰的提笔写着字,桌边的书摞了一本又一本,已快遮了那伏在桌前女子的半张脸。
靼齐敲了敲一侧的门,开口说明了来意。
那伏在桌前的女子连头都未抬一下,翻着手中的账本随意应了一声。
靼齐进了屋,又顺手将门轻轻掩上。他拿着手中的花放在一旁的桌台前,打算直接进入主题。
“将花放下就出去吧。”女子抬手用力揉了揉眼角,继续拨着手中的算盘。
靼齐没有出声,心中却有些无语。
果然是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公主,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将书摞的那样高遮住了光线,又看了那么久的书,眼睛不疼才奇怪。
上官颖并没有注意到靼齐的异样,直到书上原本有些昏暗的光线突然亮了起来,她才反射性的眯缝了眼抬起了头。
“这样看书,这眼睛早晚会瞎。”靼齐有些没好气的将桌前摞的老高的书移开,又将窗前原本放下的纱帘卷了起来。
上官颖仔细看了看面前的人,是个长得干净五官还算标志的男子。
府上何时有长得这般端正的花丁了?她怎么没见过。
“你是新来的?”
靼齐正卷着屋内的帘子,又将摆放在窗前的花移了位置,直到原本昏暗的屋内变得亮堂起来,才停了手转头看向桌前正蹙了眉打量着他的女子。
“我是新进的花工,原本当值的花丁身体不适,便找了我替他。”
“哦。”女子得到了答案,便转移了视线继续手中未算完的账。
靼齐见女子低头又在看书,心中莫名一阵郁气,他走上前合上了上官颖手中的书,“公主再看下去,这眼睛是不想要了?”
上官颖一阵诧异,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略皱了眉,这下人胆子挺大,在她面前也敢这么无礼。
她向来对下人要求极严,对那些个自以为是仗着有些小聪明便蹬鼻子上脸从来都是不手软的,该怎样整治便怎样整治,因此府上的人见了她无不是恭敬有礼。
如今这个花工行为这样放肆无礼,她居然并不觉反感。但不反感是一回事,规矩又是另一回事。
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的。
于是换了一副玩味的表情,“小花工,你知道在我公主府这样说话会有什么下场吗?”
靼齐不想再浪费时间墨迹下去,便上前了一步凑近了女子,表情肃穆,“我其实.......”
还未等靼齐下文,便有侍女推门而入打断了他的话。
“公主,洛王爷来了。”侍女行了个礼。
“哥哥来了?”
女子有些欣喜的起了身,立马便遗忘了一旁欲言又止的靼齐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