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了一会,直至感觉手上血液流通有了些力度,她将选好的茶料悉数放入壶中,然后用长匙开始快速搅拌。她用的力度很大,又迅又猛,与刚才忙吞吞的样子简直大相径庭。
旁边的女子正搅着手中的茶料,她有些诧异的看着许烟雨的一番操作,她莫不是疯了,煮茶要的就是细水流长,茶料一点一点侵染开来调出最美的茶色让花入茶味,她这种搅法不是在糟蹋茶料吗?
她从小便学习制花茶技艺,加之天赋异禀,所以她的茶师之路一直顺风顺水,在靼喇族她的茶术已无人能及,甚至就连许多声名远扬的朝阳城的大师都败在了她的手下。
她对自己的茶术有足够的自信,原本以为朝阳城会派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师来与她比试,毕竟她以前见过的朝阳城大师都是两鬓斑白的老头子,没想到却是一个年纪与她相当的女子。
她原本还对她有几分忌惮,可就如今她的作为来看,却是她高看她了。
许烟雨依旧迅猛的搅着壶中的茶料,搅拌期间,她将旁边烘制好的花瓣快速的放入了壶中,继续大力搅拌。
过了一会,她放慢了速度,往壶中瞅了一眼,茶色暗沉料品与花杂乱的混在了一起,只一瞧便觉着难以入口。
羽翎兰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这么差的茶术竟也能与她比试,简直折辱了她的身份。
许烟雨瞅了瞅火,开始一手煽火控温一手继续搅拌。这一次搅拌的力度却是小了许多,就连速度也慢上了许多。
她先前如此大力的搅拌茶料就是为了在她的手再次冻僵前将茶料与花迅速混合,而接下来,便无需用手劲控力,只需慢慢均匀搅拌让茶色澄澈,多费上些时辰多忍些寒凉罢了。
而现在她与她比的便是在这雪中谁能够耐得住心性不出丝毫差错的煮完这壶茶。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雪覆满了女子的发丝,她的手已经冻的通红,却依旧丝毫不为所动的搅着壶中的茶,没有丝毫的犹豫停歇,玉立在漂泊的大雪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壶中寥寥的烟雾融入了雪景中,雪下的两位女子搅拌、控火、续料似乎丝毫不为寒冷所影响。
雪下的越来越大,许烟雨的手已经僵得快要失去了知觉,她甚至都快感知不到自己的手是否存在。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丝毫停顿,如机械一般转动着手上冰冷的长匙。
旁边的女子似乎有些受不住了,先前保持的云淡风轻逐渐出现了裂痕,即便她身处四季寒冬的雪域腹地,比常人耐寒,可长时间立于雪中受着冰寒也早已快受不住。
许烟雨能清楚地感觉到旁边女子的手法已逐渐紊乱,甚至有一瞬间她停歇了半刻,虽然立马便恢复了过来,但许烟雨知道她已经快支撑不住开始慌乱了。
靼喇族人是比常人耐寒,可对于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的人,如若超乎体限,又如何能在这雪中不为所动的受住这风寒。而那位靼喇族茶师,一看便是没受过什么苦的人,想来她就连制茶用的花都未曾亲手烘制过吧。
她没有她们的天赋异禀,也不是什么绝顶聪明的人才,可能唯一强过他们的便是能吃苦,能吃常人所不能吃的苦,能受常人的所不能受的罪。
那日面对成千上百随时都可能将她咬噬吞没的蛇群她都能眼睛不眨的忍下来,何况这区区的冻寒。她没有什么大的优处,不过是心志极坚,磐石难摧。
时间依旧不缓不慢的流逝,旁边的女子似乎终于受不住了,停下了手中的长匙。她的茶已基本完成,即便中间出了些微的差错,也没有烹上足够的时辰,可大抵也差不了多少。况且在这大雪中有些差错也是难免的,她就不信那个女子会一点失误都没有。
抛开这些微微的瑕疵不说,她对她的制茶之术还是成竹在胸的,她可以确信她制出的茶绝对能惊艳众人,她,一定会赢。
她将壶中的茶纷纷斟好,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当羽翎兰将茶端入殿中给殿中的人品鉴时,许烟雨依旧不紧不慢的搅动着壶中的茶水,就连殿中发出一阵阵的赞叹声,她也置若罔闻依旧心无旁骛的继续着她手上的动作。
羽翎兰制的茶口感极佳,即便有些许的瑕疵也不可否认这是一杯上等的好茶。许烟雨早便知道羽翎兰的茶绝对不会差,即便在雪中制茶,也依旧阻挡不了她的制茶之佳。
她见过她用的茶料,每一种料品运用的都是如此的恰到好处相得益彰与花的色味进行了完美的融汇,就连她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用料制茶手法。
只可惜,即便她的茶制的极好、口感极佳,她还是会输给她,因为,在她犯那些细微的错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会输给她!从或可能赢她到绝对会输给她,却只用了顷刻。
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漂亮利落的将茶盏摆放一一斟上,她的手早已没了知觉,她甚至都能清晰的感知到她手上流通的血液都被冻死堵塞住了,如若她再在雪中站那么一会,她的手只怕是要废了。
她将茶端入了殿中,一一呈予殿上的人品鉴,殿中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好漂亮的茶色!”原本他们一开始便对这个来奉茶的宫女不怎么看好,在品鉴过羽翎兰的茶后更是对她不抱有任何期待,只觉得朝阳城的颜面丢的实为不值,甚至还对她生出了不满怨汰之心。
可如今见到这如此少见的漂亮澄澈的茶色,他们竟也生出了一丝期待,或许这女子制的茶真有可能赢过那靼喇茶师。
有人迫不及待的品了一口,却在下一秒睁圆了双眼,“好茶、好茶!这茶入口微凉下肚却不觉凉意,反而丝丝入甘涌起一股暖热,却正好解了臣的郁燥,只觉清神爽口,回味无穷。”
“是啊!这茶无论是色泽还是口感都真真是上乘极佳!甚至比先前的茶都要更甚一筹!”有人连连附和道。
羽翎兰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她不可置信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许烟雨制的茶,急忙抿了一口,却在下一秒神情变了几变。她有些不甘的看向了旁边不喜不惊一脸淡然的女子,终是叹了一口气,“羽翎兰甘愿认输。”
许是没料到女子会这么容易就认输,周围传来一阵唏嘘声,就连靼达尔都难得的敛了笑意,眼中阴沉了几分。
羽翎兰从来都不是一个轻易会认输的人,尤其是在茶术上,她更不可能会认输,可这次,她却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那女子制的茶用的料都不在她之下,甚至用茶思维都非常新颖出其不意。她选择加上薄荷和用烘干的未开放的玫瑰花蕾来制茶,又用附子、干姜、刺五加、菟丝子来作料品,薄荷微凉加入方糖能使口感清爽去油腻、消除疲劳、平心静气。
殿中的人先前食过荤腥,又在这人密集不通风的殿中呆了许久,早已燥热闷结、两颊潮红,而在茶中加上薄荷便可舒缓这闷燥,让人清神去热。
而玫瑰性温,能温养人的心肝血脉舒发郁气。殿中的人虽表面热燥,但到底是冬日,外热内寒,不可食之大寒之物,所以加了薄荷性寒之物也用玫瑰、干姜、刺五加等性温之物调和其寒性,做到口感清爽可口又能温补身体祛除寒气。
不得不说那女子的制茶思维细腻入微又别有新意,无论是口感还是手法都与她不相上下。
如若她没有犯那些细微的差错兴许可能与她比个平手,可如今她的茶却的的确确差上了她一筹,她的控温控料都做到了极致的完美,而她在受不住风寒缩短煮茶时间提前结束时就已经输了,输的彻底,输得心服口服。
“靼喇族羽翎兰甘愿认输。”女子行了一个靼喇礼,却比之前更多上了几分敬意,她目光炙热的看着面前的女子,“许茶师,你我可否定个三年之约,三年之后你我再比试一场,届时我一定不会输你!”
许烟雨心中虽有一丝讶异,但还是迅速回了个礼,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可却没想到这靼喇茶师会如此直接的认输,倒是一个心胸坦荡磊落的女子。如若以后能有幸再与她切磋一次,无谓输赢,也是实为一件乐事。
她笑了笑,“三年之后,若有缘,许烟雨定当赴约。”
比试由羽翎兰的主动认输就这样结束了。此次靼喇族来朝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讨着,连连吃瘪。
可即便如此,那位靼达尔将军也没有显露半分的怒意或是恼意,依旧云淡风轻的谈笑风生,甚至连带说了许多赞溢之词,仿佛真的只是纯粹的献个礼,并不存其他想法。
可无论如何,这场宴会终是朝阳城占了上风,即便多有波折,也到底压制住了靼喇族。座上最高位的人也难得缓和了一丝肃严微舒了眉头,这次宴会献礼好歹平稳的过去了。
许烟雨回到了席位,手终于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她刚才一直在死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早已冻的失去了知觉,即便是进了殿也没有缓和过。
“你没事吧?”楚襄有些担忧的覆上了许烟雨的手,“你的手都快要冻死了!都这样了你还能撑着在雪中煮茶!你这手不要了?!”
旁边的上官颖被楚襄难得凶恶的口吻吓了一跳,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了许烟雨,“我虽不知你会制茶,王上叫到你的时候我还极为惊讶,也怀疑过你能不能行,现在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可....你这也太狠了吧!”
许烟雨淡淡一笑,露出些许的无奈,“没办法,谁叫奴婢不能输呢。”
楚襄目光复杂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子,“你的手要赶紧医治用热水泡敷,再扎上一针让手上的血液得以流通,你跟我出去,再耽误下去,你的手就要废了!”
“无事!楚小姐若离席,只怕会引人注意,届时诸多不便,奴婢恐难行动。奴婢自己出去寻太医便好,这王宫奴婢比楚小姐熟络,楚小姐只要准许奴婢擅离职守偷偷出去便好了。”许烟雨又笑了笑。
楚襄没有再说话,微点了头。
“那奴婢便走了。”许烟雨没有再耽搁,立马转身离开了席位,出了大殿后门。
望着许烟雨离开的背影,楚襄若有所思的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是她了。”
“啊?”上官颖有些发懵的看向了楚襄,“明白什么?什么是她啊?”
楚襄笑了笑,没有言语,末了,就在上官颖以为楚襄不会再说话的时候,那拥有绝美容颜的女子却又展露了笑颜,对着她盈盈一笑,“我挺喜欢她的。”
许烟雨一路奔向了太医院,不敢再有丝毫的耽搁。虽不得已受这冻寒,可她可不想她的手就这样废了,也不想她以后的茶师之路就这样白白的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