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碧神色呆滞,如死鱼般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半晌才出声,“奉……皇后懿旨?宫中何来皇后?”
白玉心微微一笑,“今日朝堂上,皇上已钦封了贵妃娘娘为皇后了。”
梁成碧一时没了言语,愣怔了片刻,忽狂躁起来,眉目狰狞,厉声尖叫,“皇后?!她一个将死之人,凭什么做皇后?!我、本宫才是真正的皇后!”
她声嘶力竭的吼叫了一番,忽又提步向外奔去。
门外守着的太监早有预备,见她自屋内狂奔而出,登时一拥而上,将她摁在地下,把早备下的绳索掏出,立时就把梁成碧捆成了个集市待宰的猪羊模样,哪儿还有昔日梁妃娘娘的气势。
宫人将她押进门内,向着二人跪了。
梁成碧望着眼前这两个昔日任己欺压的二人,如何肯向她们下跪,百般扎挣,面目扭曲,状如疯妇,口中谩骂不休,
“孟氏贱人,独占皇帝七载而无无有子嗣,就是只下不了蛋的母鸡,她凭什么做皇后?!”
任淑仪瞅着她,那描画的细细弯弯的眉一挑,向白玉心低声道,“她疯了不成?”
白玉心笑了笑,“这梁氏想必是关的久了,头脑有些不大清楚。”说着,转头示意,“来人,让她清醒一下。”
后面侍立的宫女当即上前,提起一桶冷水泼将过去,顿时便把梁成碧变作个落汤鸡。
梁成碧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向下滴着水,好似忽然清醒了过来,怒视着二人,斥道,“白氏,本宫是梁妃,你吃了狼心豹子的,敢这等以下犯上,是想进冷宫么?!”
白玉心淡淡笑道,“梁氏,方才贤妃娘娘宣读旨意,你是没有听明白么?奉皇后懿旨,将梁氏废为庶人,押入慎刑司严加审讯!梁成碧,你如今已不是梁妃娘娘了。”说着,她一步上前,忽的捏住了梁成碧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眸,眸光清冷道,“梁氏,你听好了,今日朝堂之上,皇上已宣旨昭告天下,封了孟姐姐为后。孟姐姐,如今是大周的皇后,不是你这等罪妇可以言辞玷辱的。你嘴巴放干净些,免得进了慎刑司,再受拔舌之苦。”
白玉心的目光,宛如一柄利刃,直刺入梁成碧的心头,又听她提起“慎刑司”三字,想及那绰号活地府的地界儿里,往日传闻中各种刑讯手段之酷虐,梁成碧只觉不寒而栗。
她浑身止不住的哆嗦着,颤声道,“不……不可能,皇上、皇上绝不会废了本宫……也绝不会让本宫去那种地方……本宫、本宫可是太子潜邸时起便服侍了皇上的,本宫的父亲可是当朝宰辅,两朝老臣!本宫与你们这等破落户家的女儿,大不相同!”
“哦,我倒险些忘了。”
白玉心恍然大悟般的挑了挑眉,冷笑道,“梁氏,倒是忘了告诉你。今日朝堂上格外热闹,你那父亲当堂作乱,逼宫犯上,现下已被皇上剥去官职,投入了刑部大牢等候审讯,梁府业已被查封。如今,世上已无什么梁相,梁妃,只有罪人梁氏。”
这一言,于梁成碧而言,便如五雷轰顶,直砸的她半日回不过神来。
她面白如纸,焦枯的双唇不住发颤,“不……这绝不……你扯谎……”
偌大一个梁氏,有着开国元勋、两朝宰辅、无数门生入朝为宦的梁氏,竟就这么的说没便没了?!
白玉心放了手,看着梁成碧委顿在地,白皙如玉的脸上微笑着,“梁氏,还有一件喜事倒要告诉你。皇后娘娘,已有了三月有余的身孕,我大周江山后继有人。”
孟嫣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这怎生会!
她不是在上河园里病的要死了么?!
一道灵光,忽在梁成碧心头炸开,她立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一场局,是太后、皇帝、甚而孟嫣联手为她梁家布下的局!
从起初,她的一举一动,莫不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就如那戏台子上的小丑,自唱自演着滑稽可笑的戏码。
霎时间,梁成碧只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上下便如被人抽去了筋骨,软绵绵的瘫在了地上,再没了去争抢反抗的心力。
两颗泪滴顺着脸庞,滚落在了积满尘土的地毯之上。
她才二十余岁,搁在别家正是青春大好,夫妇和乐,生养儿女的好年华,可她却已成了个夫婿憎厌的弃妇。
陆昊之,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不过是想讨他的欢心罢了。
她梁成碧的一生,又算什么呢?
白玉心与任淑仪吩咐太监将梁成碧押了下去,又着人查封了翊坤宫,方才一道出来。
三月天气,春光明媚,两人都想走走,遂吩咐步辇在后头跟着,并肩漫步于长街之上。
二人一时都没有言语,沉默了半晌,任淑仪率先开口,“今日皇上才宣旨,这会子皇后娘娘该当还在寿康宫陪太后娘娘说话。长日无事,白贵人到本宫那里坐坐如何?”
白玉心自无不允,含笑谢邀。
须臾,到了景阳宫,任淑仪将白玉心让进明间,吩咐宫女上茶。
二人落座,才说了几句闲话,任淑仪淡淡一笑,“如今,中宫既定,往后这六宫便有了女主,不知白贵人作何打算?”
白玉心正捧着斗彩瓷青梅茶碗抿茶,听她问话,抬首望她微笑,“我早有决断,待娘娘正位中宫,便入中宫署为女官,一生尽忠于皇后座前。这话,我早先便同贤妃娘娘说起过,娘娘怎么又问呢?”
任淑仪望着她那清秀的眉眼,思量着她的年岁,不由叹息了一声,“早前皇后不能出来,本宫只当你是为避嫌才如此托词,不想……原来,你竟是真心这般打算的。”
白玉心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了笑,“不怪娘娘有这般想法,这里到底是皇宫,你我也毕竟是嫔妃之身。只是,跟随皇后娘娘的这段日子,我倒也明白了许多道理。人生一世,大有可为,又何必拘泥于什么男女之情,什么身份所限?”说到此处,她忽然低眉浅笑,声量极低的道了一句,“百年之后,史书工笔,能有我的名姓,我便知足了。”
任淑仪不由倒吸了口气,定定的望着白玉心,片刻轻轻说道,“不想你年岁轻轻,倒有如此志向。”
白玉心微笑了一下,忽转言问道,“那不知贤妃娘娘,日后又如何打算?”
任淑仪见她眸光炯炯,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了眉,笑笑叹道,“本宫……还能有何打算?往日就是个贤妃,今后也好好的做个‘闲’妃便罢。贵人也放心,皇上独宠皇后也有七载了,本宫不是那看不清情形的愚顽之辈。如此也无甚不好,本宫在这里,有位分受尊崇,本宫的母家也有光彩有体面。在宫里过这清闲日子,未必就不如在外头嫁了什么不合意的人,同后宅妾侍姨娘们争闹。”
话至此处,她又问道,“本宫倒有几分好奇,贵人对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忠心?虽则这宫里,结盟也不是稀奇事。本宫也知打从你进宫以来,皇后娘娘照拂颇多,但……如你这般待皇后的,也当真罕见。你好像从来没为自己考虑过。”
白玉心一时无言,半日方笑道,“娘娘可曾听过,士为知己者死?从我进宫时起,姐姐就从来以诚待我,将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个拿来固宠的卒子。而且,很多机密事,姐姐从未瞒我。她信我至此,我亦竭诚以报。”
任淑仪只觉心头震颤不已,久居后宅宫闱,见惯了女人之间的争斗杀戮,这般情谊当真比金子还要贵重。
士为知己者死,女子也是可以有这般情义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忽有宫人匆匆进来,报道,“禀告二位主子,林常在不见了!”
二人一起变了颜色,齐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好好一个嫔妃,如何就不见了?!”
那宫人神色惶急,回道,“回两位主子的话,梁氏收监之后,慎刑司便奉旨,缉拿梁氏党羽,沈氏、常氏等往日趋附梁氏者,皆已押入慎刑司。然而,几位公公去承乾宫时,却见宫中只余几个管洒扫的宫女太监,林常在却不见了人影。”
任淑仪皱眉斥道,“她是不是外出逛去了?各处都找了么?”
那人回道,“回娘娘,都找了。东西六宫、御花园、文渊阁、畅音阁、南北五所,及至角楼,都寻过来一遍了,只是不见林常在。不止林常在,她的大宫女秀芝也一道不见了。”
白玉心说道,“这事简直荒唐,后宫的嫔妃,就这样丢了不成?再找,看看各处的水塘子,水井,杂物房。”
那人依言下去,任淑仪便道,“这事非同小可,我等需即刻报与皇后。”
白玉心沉吟了片刻,说道,“皇后娘娘现怀着身孕,不宜轻易惊扰。还是等消息确实了,再做打算。”
任淑仪见她行事沉稳,便也颔首应下。
孟嫣乘着步辇,一路往寿康宫行去。
皇帝的封后旨意,已然昭告天下,阖宫如今无人不知,她已是大周皇后,后宫的女主。
一路行去,所遇之人,无不以大礼跪拜,莫敢仰视。
人人皆叹,皇帝独宠了七载,这顶后冠终于还是落在了她的头上。
孟嫣有日子没出体顺堂了,今日行走在外,仰头看着那天高云淡,两旁红墙连绵,远处楼阁鳞次栉比,心胸不觉为之一畅。
低头再瞧跟随的宫人,瑞珠、芸香两个,性子较当初已稳重了许多,再不似那时的扬风炸毛,但眼神之中依旧流露着飞扬的神采。
她微微一笑,靠在了椅背上。
片刻,行至寿康宫外。
大宫女藏秀早已收到了消息,正在门上等候,一见她到来,忙迎上前来,俯身拜倒,“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孟嫣自知她身份非比寻常,连身为皇帝的陆昊之都以长辈视之,连忙亲手挽了她起来,口中笑道,“姑姑快快请起!太后娘娘可有空闲?”
藏秀微笑道,“太后娘娘早备了茶点,正候着娘娘呢。”说着,又补了一句,“太妃娘娘也在。”
孟嫣会意,一笑回之,便随藏秀一道往里行去。
进了正殿,果然见蒋太后一袭正装,坐于上首。
其下一侧,坐着宣和太妃。
这老妇今日倒也穿着太妃冠服,只是神色怏怏,一脸晦暗,难看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