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工局做的,再好那也是应付差事的,哪儿比得上为娘的亲手做的心意呢?”
孟嫣仰面,睨着陆昊之,淡淡一笑,“皇上,您是嫌弃臣妾的针黹吧?”
“这怎生会!”
瞧着爱妻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陆昊之忙不迭否认,又急急自腰上解下那枚宝相花荷包,递到孟嫣面前,“你给朕绣的荷包,朕可是日日戴着,从不曾离身。朕,朕这不是怕你熬坏了眼睛。”
孟嫣扫了那荷包一眼,半晌收回视线,重新埋头做起了针线,口中说道,“皇上不过是嘴上哄臣妾开心罢了,实则心里怎么想的,臣妾一清二楚。今儿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您到各处走走也罢,就露个面,也好叫大伙高兴高兴,何必一定陪臣妾窝在这体顺堂里当囚犯。”
这是,生气了。
不知是否因在孕中的缘故,嫣儿的脾气与日俱增,一两句话说不好,便会招惹她生气。
她生气了,却又不跟他吵,白日相安无事,直到夜间就寝时分,她便会凑到他身边,恣意撩拨挑逗。待他被撩的浑身火星乱蹦,她却撒手不管了。
直弄的陆昊之上不去下不来,想将她就地正法了,偏生她怀着身孕,二人又有言在先,委实动不得;想自力更生罢,可当着她面前,这个脸又实在丢不起;若要出屋去清醒一番,可她又环着他的臂膀,动弹不得。陆昊之苦熬半宿不曾合眼,身边那个罪魁祸首却早已梦周公去了。
起初,他还尚且不知嫣儿为何如此整他,落后才渐渐想明白了。
偏偏,他时常说错话……
这段日子倒把这位大周天子闹的,既觉着甜蜜,又感辛苦万分,好似夜夜都在扛大鼎,就是国事繁忙也不过如此了。
陆昊之在心底里咬牙切齿,一笔一笔的替她记着账,就等她肚子里这个小的出来了,再好好的跟她算一算。
然而眼下,他还是不敢招惹她的。
兴许,依着她的话,出去走一走,她气儿也消了,也就把这茬忘了……
想通这一节,陆昊之起身,清了清喉咙道,“成,那依你说的,朕到寿康宫去走走,给母后请个安,也瞧瞧小豆蔻去。”
孟嫣听他要去寿康宫,便吩咐芸香把一早吩咐小厨房做的玫瑰豆沙元宵装了一盘子,让容安带着,捎去给蒋太后与和安公主。
陆昊之一面任宫女伺候着衣装,一面说道,“你也是忒小心了,今儿是十五,各处宫里都在做元宵,寿康宫里还会短了这个。”
孟嫣正交代容安,听了这话,不由回头嗔了一句,“寿康宫里有,那是寿康宫的,这是臣妾的心意。皇上真是……让臣妾说什么好。”
陆昊之被她数落的,摸了摸鼻子,笑着不言语了。
待仪仗传齐了,陆昊之便出门而去。
直到出了养心门,他回首望了一眼,方才向容安道,“这贵妃往常也不好弄这个,如今是怎么了?还为了这点事,把朕撵了出来。”
那可不是怎的,谁叫您那么不会说话!
您左一句针工局的巧手绣娘,右一句最好的衣裳,贵妃娘娘好一个聪慧人儿,还能听不出来您什么意思么?
容安腹诽着,面上堆着笑,“皇上,娘娘这就是在兴头上。才怀上身子,难免手痒,总想着做点什么。您就任着她去吧,越不让她干,她就越想干。”
陆昊之听着,也觉有理,颔首道,“你说的不错,随她高兴吧,免得她恼起来,朕又遭罪。”
遭罪?奴才看您倒是乐呵的很。
容安心里道了一句,依旧点头哈腰的笑着。
陆昊之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枚荷包,不由喟叹了一声。
皇儿,苦了你了,打从出生起就要穿戴你娘亲手做的那些衣帽了,为父已尽了全力。
主仆两个说笑了几句,陆昊之乘上步辇,仪仗往寿康宫行去。
容安的徒弟小唐,忽自后面匆匆走来,向容安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容安听罢,挥了挥手,疾步走到步辇旁,低声道,“皇上,奴才的小徒弟却才捉到一个探子。”说着,他瞧着皇帝面色,见陆昊之不发一词,便兀自说道,“小唐依着奴才的交代,假意收了那人的银子,透了些风声给他。”
“哪个宫里派来的?”
陆昊之敛去适才的和煦笑意,淡淡问道。
“回皇上,是翊坤宫。”
陆昊之唇角轻扯,浮出一抹冷笑。
梁成碧还当真沉不住性子,被母后与嫣儿稍稍撩拨,立时便跳了起来。
倒也不错,眼下的她该是如坐针毡的。
眼瞧着后位越发近了,却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她如何能忍?
越是忍不住,便越是癫狂急躁,倒行逆施。
外头,暗探送来的消息,梁本务于两淮地区收受贿赂、行销私盐等事,逐渐调查明白;明面上,宋思文一干人等,也将梁氏这些年来结党营私等罪证罗列清楚。眼下,便只差宫里这个了。
这一回,他务必要打扫干净。
陆昊之仰头,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又缓缓的吐了出去,只觉心胸一阵畅快。
他的嫣儿,就快不必再蜗居于那体顺堂之中了。
他期盼着,她头戴凤冠,身披霞帔,与他并肩而立,俯瞰山河的那一日。
打发了陆昊之,孟嫣便又低头弄起了针线。
瑞珠送了一碗冰糖燕窝过来,孟嫣朝她摆了摆手,她便将碗放在了炕几上,立在一旁瞧着。
娘娘这缝的……咳,就是溜须拍马也说不出几句恭维话呀。
将来的小殿下,就要穿戴这样的衣帽了……
瑞珠在心中描绘了一下那场景,不由便笑了,低声问道,“娘娘,皇上实则也是关心您,您这是何必呢?”
“关心?他那分明就是嫌弃,当本宫看不出来么?”
孟嫣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唇边却抿着一抹笑。
其实,她也就是在这体顺堂里待的实在腻烦了,无事可做之下还不就剩逗男人了!
哼,孩子才不会跟他那爹一样,挑三拣四,看不上她做的东西。
她又缝了几针,觉得眉眼酸涩,便将针线放进了筐子里,抬头道,“本宫想问你……”
一言未了,恰逢此时瑞珠自外回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娘娘,太医院的安胎药来了。”
孟嫣便令她上前,亲手端起那碗汤药,轻轻嗅了一下,眉头舒展,“这药还是干净的,搁到外头去吧。”
瑞珠依言,又把药拿了出去。
芸香不解,问道,“娘娘,皇上吩咐了太医院日日送安胎药过来,您也说是干净的,却又怎么不吃呢?”
孟嫣微笑道,“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除了寿康宫送来的,旁的本宫一概不会入口。”
正月十五,天上月圆,人间灯会。
各宫室、御花园也挂了各色彩灯、灯谜以为应景,火树银花,光辉绚烂。
乾清宫自又办了一场家宴,丝竹管弦之音直冲云霄。
四处皆一派喜庆热闹景象,唯独翊坤宫萧条冷落。
梁成碧托病未去赴宴,她独自在罗汉床上呆坐,手中捧着一碗普洱,却早已没了热气。
春晴过来,轻轻道,“娘娘。”
梁成碧抬眸,呆滞的眼睛有了几许光彩,“有消息了?”
春晴摇了摇头,“茶水凉了,奴婢给娘娘换了去。”
梁成碧又垂下了眸子,“不必了。”
说着话,她宫里的首领太监自外头进来,先跪了。
正要请安,梁成碧急忙道,“免了,快说!”
那太监擦了擦额上汗滴,回道,“禀娘娘,今儿奴才差遣人到养心殿,正碰上唐公公,使了些银子,唐公公隐约透露了几句,体顺堂里那位似是真有喜了。那人正要回来,却正巧撞见皇上起驾,模糊听见容公公说什么,‘才怀了身子’。太医院那边,奴才疏通了这些日子,好容易得了信儿——皇上亲口吩咐的,令太医院一日两次炖安胎药,秘密送到养心殿去。”
当啷!
梁成碧手中的茶碗坠地,摔了个粉身碎骨,茶水泼了一地。
准了,当真准了!
一连打探了十多日,费了无数银钱,倒是在这正月十五,终是坐实了这噩耗!
老天是蓄意捉弄她么,偏偏在这万家团圆的大好日子里,叫她听到这样的消息。
原来,孟嫣与陆昊之虽有意透漏风声与她,起初几日却是按兵不动,任她如热锅上蚂蚁焦躁不安,免得消息来的过于容易,倒使人生疑。正当她焦虑到极处时,再将这消息给她,她便也无暇分辨真假了。
春晴拾着地下碎片,抬头却见自家主子泪流满面,劝道,“娘娘委实不必这般灰心,既然那女子已然怀了龙种,那皇上必定是要给她位份,让她进后宫的。莫不成,任凭她在体顺堂里怀胎分娩,十个月后抱出个小娃娃来,说这就是太子么?她能进后宫,那便是娘娘说了算的。娘娘暂且按捺着性子,拉拢着她,将来随意寻个错处发落了,把那孩子抱到膝下,也是一样的。”
梁成碧缓缓摇头,两手按压着太阳穴,泣不成声,“皇上如此宠她,她焉能甘心情愿臣服于本宫?她若为皇上诞下皇长子,那便是大功一件,任凭什么天大错处,她都是皇长子的生母!不成,不成,本宫决不能让一个贱婢抢了属于本宫的东西。春晴,打发人,去看看乾清宫宴席散了不曾,传话给林常在,让她来见本宫!”
春晴叹息了一声,这个主子这些年来愈发的刚愎自用,她的话一句也不曾听进去过,倒是把那个劳什子的林常在当做个心腹军师,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林燕容在乾清宫宴席上正自吃酒,眸光轻轻落在对面亲王席位上。
陆肃今日亦来赴宴,紫袍玉带,头戴金冠,烛火映衬之下,倒也称得上一句君子如玉,只是眼角那抹冷峻狠厉,却怎样也遮掩不住。
林燕容看的有些发痴,遂斟满酒杯,举杯向他遥敬。
陆肃却恍然不见,兀自饮酒。
她淡淡一笑,自家把那盅酒一饮而尽。
宫女秀芝轻步走来,俯身向她附耳悄悄说了几句。
林燕容冷笑了一声,“知道了,回她一句,宴席散了我自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