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念头,大约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了。
姑且不论旁的,便是嫣儿自己都不会情愿一辈子困在这小天地之中。
他也只能暂且享受眼下了。
陆昊之缓步上前,扶住了她的双肩。
孟嫣朝他回眸一笑,“早听见动静了,就知道是皇上。”
一旁提着篮子侍立的瑞珠,眼见此种情形,微微躬身,退到了林外。
陆昊之莞尔道,“天寒地冻的,你又跑出来,不怕冻着。”说着,见那一双小手冻的通红,便握了,“手冷的像冰一样,朕给你暖一暖。”
孟嫣任他拉着,只觉男人的掌心温热粗糙,舒适的眯细了眼眸,笑道,“见天儿在屋里呆着,都快关傻了。气血不活,对身子骨也不好。外头梅花开的这样好,臣妾出来走走。”
说着,她转头去瞧那开的热闹的红梅,微微一笑,“臣妾从未想过,还有和皇上一道赏梅的一天。”
陆昊之听她的话语,心头有些发涩,虽说两人早已说开了不再去想上辈子的事,但她偶然的只言片语之中还是能听出那淡淡的怅然。
破镜的确不会重圆,但他们可以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
他握着她的手,仰头只见一枝红梅开的精神,遂摘了 一朵下来,簪在了她的发髻之上,微笑道,“你素来的钗环之中,以牡丹芍药居多,倒是少见梅花样式的。人皆言梅花清傲孤高,但这红梅却又妩媚娇艳,便如你一般,鲜妍明媚却又倔强刚烈。”
艳红的梅花插在那两扇乌发之间,衬的那满头青丝越发的乌黑油亮,朱唇皓齿,人比花娇。
在一块都要八年了,还做这些闺房中事呢。什么举案画眉,那都是才成婚的小夫妻做的。
孟嫣心里这样说着,微微不好意思的垂首浅笑,心里倒是有些甜甜的。
陆昊之深吸了口气,将她搂在了怀中,口中却道,“嫣儿,你耍朕。”
孟嫣秀眉轻挑,抬首望着他,清澈的眸子之中尽是赤城,她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陆昊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斥道,“那些什么这家那家的世子,原来……都还是些小娃子。”
京城世家本多,诸家子嗣更多,孟嫣随口提起,陆昊之自然也记不得都是哪个,便吩咐了荣安去查。
荣安忙活了大半晌来回禀,原来最大的一个年方八岁。
想着自己竟然吃几个小娃子的醋吃了一上午,陆昊之便觉哭笑不得。
孟嫣眨了眨眼睛,笑道,“对啊,臣妾说的是俊俏的小公子们……可没说他们多大了呀。”说着,竟还点头微笑,“这些孩子生的真好看,将来大了必定各个都是风流人物。臣妾可要留心着,将来豆蔻大了,要为她择一个如意夫婿呢。”
此事,是她一早就盘算过了的。
既然这是个玩笑,她便要这话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免除后患。
若不然,眼前陆昊之正当龙心大悦,或者并不介怀,但保不齐日后回想起来,又有一番是非。再一则,她与陆昊之闹着玩,没得给旁人招灾惹祸。
陆昊之又气又笑,重重的捏了一把她的脸颊,“淘气精,你就可劲儿的使促狭捉弄朕吧。现下你得意,等晚上就寝,朕再瞧你还能不能得意的起来!”
孟嫣将脸偎在他怀中,轻轻嗅闻着男人身上那绵绵的龙涎香与那独属于他的清苦气息,笑着轻轻说了一句,“可是,臣妾的腰还疼着呢。”
两人在梅林里站了一会儿,雪又渐渐大了起来,二人便都觉着寒意上来了,身上冷飕飕的,遂携手回了体顺堂。
进了明间,陆昊之便连声吩咐宫女烧旺了火盆,又差使人将手炉子拿来让孟嫣抱着暖身子,再打发人去膳房炖姜汤,百般怕她冻着。
孟嫣靠着织金鹅羽软枕,膝上盖着厚毛毡子,毡子里还塞着一个熏被的银绣球,看着陆昊之将一屋子人使唤的手忙脚乱、人仰马翻,不由笑道,“皇上,您也歇着吧,一点子风雪罢了,臣妾无碍的。”
陆昊之在她跟前儿一张黄花梨木圆凳上坐了,说道,“不成,先前就是太过掉以轻心,你才会……如今,你可得仔细调养着,朕断不会再听凭你任性胡来了。”
先前,孟嫣为根治疫病几乎死去,可是将陆昊之吓的不轻,直到眼下依旧心有余悸。
即便孟嫣向他百般保证,那劳什子的灵脉已经没了,身子也已然大好,但陆昊之却并不放心,日常相处仍旧把她当成块易碎的琉璃般小心捧着。
“嫣儿,那段日子看你躺着,朕便总想着,朕这个皇帝当真没用至极。”
回想起那段日子,陆昊之眸光幽暗,沉沉说道,“朕是富有四海,权倾天下,但看着你昏迷不醒,朕又能如何?命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诊治,用上最最珍贵的药材,可也就不过如此了。看你睡着,朕其实毫无办法。”
心头取血,祈求上苍,实则荒谬绝伦。
陆昊之读圣贤书长大,饱受大儒教诲,岂会不懂?
但那已经无法可施之下,他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是以,今日清晨孟嫣同他玩笑,说起若当初嫁给别人就好了的话时,他面上满不在乎,心底其实是慌的。
也许,嫣儿当初嫁给了别人,就真的不必受这种罪了。
“朕这个丈夫,实在没用。”
看着眼前这位真龙天子一脸颓丧的样子,孟嫣笑了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手,“昊之,能嫁给你,是孟嫣之大幸。”
陆昊之浓眉微拧,抬头看她。
但听她道,“我这灵脉是与生俱来,虽则这一回是为制药而诱发的气血耗竭,但实则我的身子从来都是亏虚着的,用我外祖父的话说就如一口破了洞的水缸,不管向里面灌多少水,总是要流光的。早早晚晚,会有这么一出。倘或我并未嫁你……世上又有哪个男子,能为孟嫣如此呢?早知我这病是无药可医的,兴许连大夫也未必请得,更不必说什么取心头血来祈求上天了。待我死了,他们大可再续娶一房,何必费事。世上俊俏郎君是多,但非孟嫣不可的,唯有昊之啊。”
寥寥数语,便拨开了陆昊之心头的阴霾。
他知道晨起嫣儿只是同他玩笑,但听她亲口说来了,还是不一样的。
一时里,陆昊之只欢喜的心里发痒,竟不管不顾,凑上前去,搂住了她的腰身,吻上了那张让他心花怒放的小口。
眼前的嫣儿真好,若是她能一直在体顺堂里住下去就好了……
孟嫣被他紧搂入怀,起初想推开他,但触及他肩膀上,便想起这男人适才的可怜样,遂又改了主意,放柔了身段,任他抱了。
可不想,陆昊之却愈发得寸进尺,顶开了她的贝齿,勾缠着她的丁香小舌,纠缠个没完没了,甚而渐渐将她压在了炕上。
孟嫣察觉出来,便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停下,这男人却纹丝不动,大掌抚上了她的腰肢。
忍无可忍之下,她只能故技重施,抬起小脚,踢在了他的肚子上。
“唔!”
陆昊之吃痛,只得放开了她,揉着肚子,一脸委屈道,“你怎么又踢朕?”
孟嫣脸红如血,坐直了腰身,扶了扶歪斜的发髻,那朵梅花却落在了炕上,她睨了他一眼,下巴微扬,“皇上活该,好好说着话呢,可就不正经起来了!这一屋子的人,叫她们看笑话?”
陆昊之却嘿嘿笑道,“哪儿还有人?”
孟嫣听着,打眼一瞧,果然屋中只有他们二人。
原来适才瞧着皇上与贵妃娘娘又腻在了一起,底下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便都极有眼色的退出去了。
她轻轻啐了一口,说道,“皇上要说话呢,臣妾便陪皇上。不然,皇上就请干正经事去吧。没得青天白日,整日就知道弄这些。”
陆昊之不敢再招惹她,心里却盘算着余下的事等晚上再说,便重新在凳子上坐了,莞尔道,“那朕便跟你说正经事,疫病既除,西征大军这一次是当真要还朝了。”
孟嫣眸光一亮,心头欣喜不已,忙道,“如此说来,臣妾的兄长,终于能回家了?”又急忙追问营地情形如何,疫病之中可有损伤,孟长远是否康健。
陆昊之便一一告诉她,“也多亏了你给的条款,你兄长对于医术一道几乎一窍不通,只全盘照搬,倒也尽防住了疫病在营中扩散。虽一时并无可用的方子,但好在兵士们长年行军打仗,身子骨自比寻常人健壮许多,尽能熬得住。后来,军医得了你给的方子,便治好了那些染病的兵士。”说着,又向她一笑,“如今军中,都知道贵妃娘娘的贤德名声了。”
孟嫣倒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听闻兄长果然无恙,悬在心口的巨石才放了下来。
尽管此生变数巨大,她也事前做了许多预备,但她自己为改命险些死去,便也深恐兄长又有什么不测。
但听陆昊之又道,“朕已同臣僚商议妥当,三日之后,朕要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将军还朝。”说着,他轻轻抚摸着孟嫣娇润的面庞,轻笑着,“上辈子,没能给你孟家的风光,这辈子朕一定补还你。”
孟嫣微怔,旋即明媚一笑。
上辈子,孟长远大胜归来,本当是国之功臣,陆昊之实则也预备着为他大办接风宴,一力将他抬举成无双国士。此举,除却有孟嫣的情面在,也有培植势力的深意。
奈何孟长远双腿残疾,性子已然变得乖张孤僻,径自回府闭门,一人不见,一步不出,此事最后也只得草草收场。
今生,他四肢健全,凯旋而归,正当春风得意,再没了那所谓剧情天道的左右,想必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就算……他知道了郑芳初的事,至多也只会不快活,不会再如上辈子那般自暴自弃了。
这件事,她还是要寻个机会,告诉哥哥才好。
免得她不能出去,哥哥又是个心软的直性汉子,从未经历过什么内宅手段,再被郑家母女两个哄骗了去,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原本,她已知会了郑家族长,退掉亲事,为郑芳初另谋亲事。
可惜疫情突发,四处人心惶惶,那郑家的老族长更突发中风,瘫痪在床。孟嫣其时忙于制药,后来又一连昏厥了数月,无人过问之下,此事自然耽搁了下来。
这一回,她定要了结了才好。
想着,孟嫣便揉着陆昊之的胳臂,说道,“皇上,臣妾求您一件事。”
陆昊之浓眉微扬,唇角浅勾,“先说来听听。”
孟嫣眸光盈盈,轻声道,“臣妾想哥哥了。”
陆昊之顿时明白过来,孟嫣这是想见孟长远一面。
但此事多少有些为难,对外假称贵妃病重,只是为了引蛇出洞,诱使宫中那些个妖魔鬼怪尽力跳出来,好一网打尽。原本,孟嫣便当留在上河园装病才是。只因着他舍不得,才把她带了回来,藏在这体顺堂里。若孟长远入宫,他兄妹二人相见,难免就有走漏风声的风险。
可……看着她眼含秋水,凝望着自己,软语央求的模样,他便怎么也张不开口拒绝。
半晌,他终于开口,“好,朕来安排。”
也罢,周密布置一番,也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孟嫣甚是欢喜,笑道,“臣妾多谢皇上。”
陆昊之瞧着她,忽然长臂一揽,将她抱住,横躺于膝上,垂首低声问道,“朕答应了你,你拿什么谢朕?”
孟嫣看着他的双眸,柔声细气道,“人都是你的了,皇上还要什么?”
两人温存了大半个时辰,便已至晌午时分。
二人今日晏起,早膳都没正经吃几口饭,一早就饿了,吩咐传了午膳过来,就摆在明间内。
七碟八碗之中,照例有两个锅子,一道红焖羊肉,一道冬笋炖肘子。
窗外鹅毛纷飞,大雪漫天,室内泥炭生红,肉香四溢,柔声笑语,满屋生春,尽是一派温暖亲和的景象。
至晚间,陆昊之自是又留宿于体顺堂之中,把白日余下的事,同着孟嫣一道细细的做完了。
尽管养心殿防的周密,但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夜夜宠幸某个女子的事情,总会通过一些细枝末节散了出去。
未过几日,满宫里就都传遍了,皇帝有了新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