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做什么?”
男人低沉的话音在耳畔响起,似是有几分压抑不住的喜悦。
孟嫣没有回头,任他抱着,修剪了一下手中的梅枝,莞尔一笑,“臣妾看窗外腊梅开的正好,剪一枝插瓶。不想,皇上忽然走来了,有失迎迓,皇上不会怪罪吧?”
陆昊之轻轻啄吻着那粉白的面颊,低语着,“在这地方,不必讲那些虚礼。”
孟嫣四下看了一眼,只见瑞珠与芸香两个机灵丫头,都已退了出去,房中只余他二人,遂将那甜白釉鹅颈瓶随手放在一旁,回身向陆昊之嫣然一笑,“皇上今日好似很高兴?”
陆昊之凝视着她,眼见她笑靥如花,娇颜红润,气色极佳,再不是先前那苍白虚弱、一副病西施模样,心情甚是愉悦。
嫣儿曾跟他说起,那困扰着她的灵脉已消失无踪,她现下的体质已与凡人无异。
此事若换做旁人,或许会以为十分可惜,但陆昊之只觉分外的欢喜。
夏侯宇曾对他谈起过,灵脉体质者甚是罕见珍贵,自古以来常被权贵觊觎,掠夺霸占,调配滋补药物,以为常保青春、延年益寿之用。因而,灵脉者大多命运坎坷,寿数较凡人而言原就短上许多,还屡遭算计陷害。
陆昊之从未想过要从嫣儿的灵脉上获得什么好处,他也并不想要一个超凡脱俗却短寿的嫣儿,也没想过要什么登仙之寿。
两人能像世间所有的柴米夫妻一般,生儿育女,抚养孩子,再一道白首老去,便是最大的幸事了。
他莞尔道,“终是把你接到这儿来了,朕当然高兴。”
孟嫣听出他话中所指,不由瞟了一眼床上的大红被褥,及那红鱼鸳鸯的风流花样,脸上好容易才退下去的热度,不由又升了上来。
她垂眸浅笑,眸光盈盈,葱白的指尖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轻轻画着圆,半晌细细说道,“臣妾……觉着身子好多了……可以服侍皇上了……”
没了灵脉日夜吸食元气,她又年轻,身子复原的极快,调理了一二十日便已觉身轻体健,前后两辈子都没有这样的轻盈松快过。
孟嫣自己探查了一番,又问了夏侯宇,也说她身体恢复的甚好,无论做什么都已无碍了。
那就……是时候了。
孟嫣两颊滚烫,浅笑着将脸轻轻偎依在了他的胸前,听着底下的心跳。
两人都已做了七载夫妻了,眼下她怎么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呢?
不想,原本预料之中的男人狂喜的声音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却是他轻轻一笑,“不急,嫣儿,你再多养几日,等身子真正大好了,咱们再欢好不迟。”
嗯?
不急?
孟嫣猛然抬头,只见陆昊之正满脸堆笑的看着她,双眸澄澈,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
陆昊之挠了挠头,自以为体贴的咧嘴笑道,“朕想好了,咱们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三日五夕的,你好生休养便是。”
在上河园的那段日子,两人夜夜同床共枕,虽并没来什么真的,但每夜的枕上温存却不曾少过。每次亲热之后,嫣儿总会数落他不知道温柔体贴,骂的多了他也反省了一下。如今她既然都住进这体顺堂了,两人几乎日夜相对,更不急在这一时三刻,他可以多等些日子。
孟嫣眯细了眼眸,瞧了眼前的男人两眼。
他不急?那天天夜里缠着她不放的男人又是谁啊?
几次弄的她都以为他快要熬死了,如今她总算松了口,他又不着急了?
也是,他当然不急。
虽说在上河园时,她并没真个让他沾身,但陆昊之其实也并没有忍耐几天。
那时候病中无聊,孟嫣闲得发慌,三五不时的便去撩拨他。她知道他全部的短板和癖好,总是把他挠的心里发痒,浑身上下不自在,她就又跑了。
陆昊之起初恨的牙根发痒,冲了几天的凉水,忽然觉得自己这皇帝当的好生窝囊,于是就去纠缠孟嫣,要她帮他。
孟嫣初时不肯,后来还是心软了。
如此一来,他当然就不急了啊。
可他知不知道,每夜那般她也不好受?
她就不该可怜他!
细细的秀眉轻轻一挑,孟嫣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皇上不急啊,那是臣妾多事了。”
看着嫣儿脸上浮现的淡淡笑意,陆昊之心头浮起了一抹不祥。
嫣儿是不是生气了……
她每次生气,都会露出这幅神情。
孟嫣摸了摸他的脸庞,似笑非笑的说道,“既如此,皇上便请回吧,臣妾想休息了。打从今儿起,还请皇上就歇宿在正殿,夜间不要来找臣妾。臣妾身子不适,还需多养几日。”
不让他来了?那怎么行!
陆昊之大急,忙忙说道,“这不成,嫣儿,朕离不了你。”
“有什么离不了的,皇上又不是没断奶的娃娃。”
没断奶三个字才出口,孟嫣忽想起了什么,脸上一热,索性道,“横竖皇上已然回宫,这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呢,晚间大可招她们前来侍寝,臣妾绝不打搅!”
口中胡乱报了一连串的妃嫔名号,她尽力的将陆昊之推出门去。
孟嫣女子之身,那点点力气怎会是陆昊之的对手,只是陆昊之不忍弄疼了她,便任凭她将自己推了出来。
将陆昊之撵出去后,孟嫣气嘟嘟的在桌边坐了。
他不急,那他就慢慢儿等着去吧。
瑞珠与芸香两个又蹭着门边进来了,各自低头侍立,一声不吭,全都憋着笑。
皇上和娘娘方才在屋里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打情骂俏的,听的她们脸都红了。
陆昊之站在体顺堂外,看着那晃动不已的水红色洒金棉门帘子,两手叉腰,浓黑的剑眉拧成了一团。
他又说错什么了,让嫣儿把他撵出来,晚上也不许他进来了。
荣安立在阶下,向自己的徒弟小唐怒目而视。
这个乌鸦嘴哎,一语成谶了。
这还没到晚上呢,娘娘就把皇上撵出房了!
片刻,陆昊之将荣安叫到跟前,“贵妃又在生什么气,朕又哪儿做错说错了?”
荣安适才在窗户下头,也听见了一句半句的,陪着笑脸道,“皇上,奴才琢磨着,许是……许是娘娘恼的就是您不急那句话。”
陆昊之皱眉道,“可之前都是她数落的朕,不温柔不体贴,还总拿不知哪里听来的什么民间夫妻恩爱的事儿来气朕。”
荣安一拍大腿,“皇上哎,您哪儿能把这些话当真啊!您想,娘娘脸皮儿多薄啊,好不容易主动开口了一回,您又说这个,您让她怎么好意思!这恼羞成怒,不就把您撵出来了。”说着,眼瞧着皇帝脸上阴云密布,也不等他问,忙又低声道,“皇上,这事儿也不难,您等晚上……”
这夫妻就没有隔夜的仇,到了明儿保准什么事儿都没了。
在太后那边散了,梁妃乘着步辇回翊坤宫。
顺着宫道走了片刻,便见林燕容带了两个宫女,在前头走着。
梁成碧瞧见,向身边的春晴示意。
春晴明白,快步上前,拦了林燕容的去路,微微欠身行了一个不怎么规矩的万福礼,“奴婢见过林小主,梁妃娘娘请小主过去说话。”
林燕容见了她,心头有些不耐烦,还是点头答应。
走到梁妃步辇旁,林燕容行了 礼,“敢问娘娘有何吩咐?”
梁妃也不下来,居高临下的淡淡说道,“林常在近来忙碌的很哪,一连十多日都见不着人影。想来是本宫失了势,常在小主也嫌弃起翊坤宫来了。”
林燕容赶忙陪笑道,“娘娘哪里话,只是先前皇上下了旨,孟贵妃病重,阖宫众人要为其祈福,又派了守卫看守各宫,臣妾也不敢随意出来走动。娘娘今日既然相招,臣妾便随娘娘过去,聆听教诲。”
眼见她毕恭毕敬的样子,梁成碧心头的怒火平息了些许,颔首冷淡道,“那便随本宫过去吧。”
林燕容低低道了一声是,随在梁成碧步辇旁,垂首默默前行。
进了翊坤宫,梁成碧径自到上首坐下,几个宫女急忙过来,替娘娘放脚杌、端茶水,忙的不可开交。
才进来时,林燕容见着门上素日把守的卫士,今日却不见了,随口问道,“娘娘,门上的卫士怎么不见了?”
梁成碧并不放在心上,冷哼了一声,“今儿一早,守备处将他们招了回去,说皇上回宫了,撤销了先前的旨意。”
林燕容点了点头,记在心上,默不作声。
梁成碧也不吩咐人上茶,看了她两眼,淡淡言道,“如今皇上回宫,你可有何打算?”
林燕容忙笑道,“娘娘说笑了,臣妾出身卑微,又一向不得皇上的宠爱,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一心襄助娘娘罢了。如今,臣妾只盼着娘娘当上皇后,日后能仰赖娘娘的庇佑,便是谢天谢地了,不敢奢求其他。”
梁成碧听她说的诚恳卑微,心下甚是满意,面上不由浮现了一抹笑意,“。如今那孟氏将死,这后位于本宫而言不过是探囊取物。你忠心耿耿,又这样听话,将来本宫登上后位,自然是忘不了你的。行了,没有别的事,你下去吧。”一番敲打之后,她端茶送客了。
说的好像你当真能当上皇后似的!
林燕子心中暗道,面上倒依旧一副诚惶诚恐的神情,急忙拜谢梁妃娘娘的抬举提携,告退下去了。
打从上河园传来孟贵妃病重的消息之后,梁成碧与林燕容之间的所谓姐妹情谊出现了裂痕。
梁成碧自是不会放过这绝好时机,她位分本就高,前朝又有父亲家族撑腰,于后位只有一步之遥了。日益膨胀之下,她便再也懒得同林燕容虚与委蛇,倒日渐颐指气使起来。
林燕容自搭上了慎亲王,有了别的心思,便也不大在意陆昊之属意于谁,又预备封谁为后了。
横竖,他们都是要死的人。
陆昊之该死,孟嫣更该死。
只是,孟嫣当真病重垂危,留在上河园了么?她总觉着哪里不大对,然而瞧着梁成碧那骄横自满的做派,也不想再说什么,噙着一丝冷笑,退了下去。
待林燕容走后,春晴自软壁后过来,上前低声道,“娘娘,师傅到了,请您过去,好做今日的法。”
梁成碧微微点头,不觉浅浅一笑。
这重金请来的方士,还当真有些能耐,不过才几日功夫,孟嫣就病的要死了。
贤妃任淑仪回至宫中,在椅上坐下,蹙眉不语。
大宫女春桃送了一盏茶上来,问道,“娘娘,什么事这等烦心?”
任淑仪咬指沉吟道,“今儿听着太后娘娘的口风,贵妃娘娘好似当真不太好了。皇上瞧着,也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说着,又叹息道,“倘或当真如此,那前头的筹谋可就全都白费了,实在可惜。”
春桃点头道,“娘娘说的是,如今宫里人都盛传,贵妃娘娘不行了,梁妃娘娘是最有可能当上皇后的人。奴婢听闻,各宫的小主都在寻门路,巴结梁妃娘娘。”说着,她瞧着贤妃的脸色,低声道,“娘娘,咱们之前与长春宫走的太近了,只怕日后梁娘娘要同咱们为难。咱们是不是也……”
任淑仪面色凝重,摇头道,“不可,早年间梁氏宗族有子弟偷用皇木盖庄院,被本宫父亲参了一本,这仇就结到了眼下。那梁氏是个记仇的主儿,绝不会因着本宫服了软,就善罢甘休的。”
春桃期期艾艾道,“那、那怎么办……”
任淑仪起身,在殿上来回踱步,又问,“今儿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春桃想了一会儿,“听闻,皇上撤销了之前旨意,守备处也将看管各处宫室门禁的卫士们招了回去。往后咱们出入,可就方便多了。”
任淑仪娥眉紧缩,自语道,“此事蹊跷,倘或孟贵妃当真病重不治,太后与皇上又怎会放心回来……又怎有心情做这个……”
她喃喃自语了一阵,忽然心头一亮,抬首向春桃道,“去敬事房,报本宫宿疾发作,绿头牌挂起,自今日起本宫闭门谢客,安静养病。”
春桃有些讶异,但还是点头应下了。
掌灯时分,体顺堂内。
陆昊之不顾孟嫣的横眉冷眼,吩咐宫人将晚膳摆在了体顺堂明间内,伴着她一道用膳。
孟嫣也不理他,只自顾自的低头用膳。
“嫣儿,这虾仁脆嫩,你尝尝。”
陆昊之夹了一块虾仁,放在了她盘中,瞧着她的脸色。
孟嫣淡淡的,眼儿也没抬,只径自夹了一筷子八宝肉圆,将余下的粥喝完,接过宫女递来的手巾擦拭了一回,便起身离开了。
陆昊之讪讪的,放下筷子,也急忙追了过去。
按着荣安的说法,贵妃娘娘的心其实软极了,只要皇上死皮赖脸的缠着不放,这事儿其实就过去了。
当然,死皮赖脸四个字是陆昊之自己在心里添上去的。
孟嫣回至内室,压根不理尾随而来的陆昊之,自顾自的将银红色织金小薄袄脱了下来,交给瑞珠,露出里面的小衣来。
藕荷色的小衣紧裹在她身上,浑圆饱满的双峰与紧窄纤细的腰肢连成一线,形成了一道极曼妙的曲线,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
孟嫣又拆下头上的簪环,将一把青丝也放了下来,摸了摸胸口,这才回首朝陆昊之一笑,“皇上,臣妾想休息了。既然皇上没什么着急的事情,就请回吧。”
陆昊之朝瑞珠看了一眼,瑞珠会意,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
他立时上前,搂住了她,低语着,“嫣儿,朕不走。”
孟嫣抬首,睨着他,淡淡一笑,“那皇上请自便吧。”她竟走到床畔,脱鞋上床。
陆昊之自然追了过去,也爬到了床上,搂着孟嫣细白的香肩,说了无数服软的好话,千哄万哄。
孟嫣其实这会子心里早已不怎么生气了,只是拉不下来脸面,听着陆昊之几乎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出口来了,这才回头朝他一笑,“那么,皇上答应臣妾一件事好不好?”
“当然好,朕什么都答应你。”
不知怎的,看着笑盈盈的嫣儿,陆昊之总觉着今夜的她气势凌人。
但,他能不答应么?
深宫的夜,静谧无声。
体顺堂寝房之中,床畔帐幔垂下,遮掩着其内旖旎风光。
织金妆花的幔子上,映着一道细丽窈窕的女子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