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容愣在当场,一时竟忘了行礼告退。
陆昊之开口道,“你唱也唱完了,还不下去,杵在这儿做什么?”
梁成碧口唇微动,原想说些什么,猛听皇帝这冷淡口吻,顿时打住,将唇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
林燕容泫然欲泣,六神无主,目光在殿上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殿上群妃适才还在私下又羡又妒,只当她这一次在太后、皇帝跟前露了脸,怕不是就要青云直上了,但转而见太后娘娘那淡淡的样子,众人顿时明白了过来,太后娘娘压根不吃她那一套!
众人顿时一扫前面的眼红艳羡,变作幸灾乐祸。
林燕容的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谨亲王身上。
那男人今日一袭藏蓝色蟒袍,银丝绣成的四爪蟒纹熠熠生辉,剪裁合体的衣装勾出精悍的身躯,俊逸的脸上淡漠如水,甚而没有看她一眼。好似这一幕,与他毫无干系。
林燕容银牙暗咬,怀揣着满腹的不甘心,行礼告退。
待她正要走下堂去,孟嫣忽然叫住了她,“林常在好歌喉,本宫长了这么大,还从未听过如此清亮曼妙的歌声。日后如得空闲,还请林常在到长春宫一叙,为本宫清唱一曲,本宫还想再听。”
看着孟嫣含笑的明亮眼眸,林燕容禁不住的心虚,垂眼躲过了她的视线,强颜一笑,“贵妃娘娘雅擅乐理,嫔妾这点子微末伎俩如何上的了台面,只怕污了娘娘的耳朵。”说着,便匆匆下去了。
孟嫣看着她仓惶逃去的背影,唇边勾着一抹若有所思的浅笑。
看来,她并无猜错,这林燕容当真胆大如斗。
她侧首向任淑仪低声说了几句,任淑仪被那阵阵莲香弄的头晕眼花,压根顾不上赏什么歌舞,也没注意适才堂上的情形,听了她的话,甚觉诧异,微微点头。
一时群妃唱完跳罢,蒋太后已有几分疲乏,正欲说些什么,忽见一人自席上起身。
白玉心今日着了一领银红色妆花对襟衫,未绣花纹,既衬了她的清雅柔媚,又不会显得俗艳。
她向上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后娘娘,嫔妾斗胆,献上一礼。”
蒋太后早已听腻看够了,本不想再看人献艺,但忽的想起此女似是长春宫中人,看了孟嫣一眼,还是点头道,“是歌,是舞,你便排上来吧。”
白玉心微微一笑,颇有几分腼腆道,“回太后娘娘,嫔妾出身微末,无甚才艺,不敢在后宫姐妹们跟前出乖露丑。嫔妾听闻太后娘娘笃信佛法,所以近来绣了一副观音大士像,特敬献与娘娘。”
她话音一落,堂上众人不由议论纷纷,甚而不时有嗤笑声传来。
今日献艺,面子上是孝敬太后,实则是为取悦君王,众人无不是指望着自己那清甜歌喉、曼妙舞姿能入了皇上的眼,好分得些雨露恩宠。谁知这白玉心,竟是个实心眼,绣什么观音像认认真真的讨好太后,那可不是个傻子么!
又有人窃窃私语,说这白玉心是长春宫中人,怕不是孟贵妃既不想让她得宠,又要讨好太后,所以竟逼着她干的。
白玉心立在堂中,面露浅笑,于那些议论充耳不闻。
蒋太后高坐上首,听不到底下的风言风语,心中微微诧异,面上笑道,“你倒是有孝心,呈上来吧。”
白玉心便拍了拍手,两名太监抬着一座架子上堂,架上蒙着一块巨大的绸布。
白玉心走上前去,抬手揭开。
随着绸布滑落,一副绣像现在众人眼前。
群妃不由惊诧,就连蒋太后也禁不住起身下座。
那竟是一副等身绣像!
绣图上的观音大士栩栩如生,手托净瓶,垂眸浅笑,杨柳枝上的露水竟似要溅在众人脸上。
蒋太后走上近前,细细抚摩着绣图,饶是她受惯了小辈们的孝敬,依旧不由赞叹道,“好细致的针黹,好巧妙的心思,如此巨大的绣图,耗费了你不少心血吧?”
白玉心却跪了,垂首恭敬道,“禀太后娘娘,嫔妾不敢贪功。此图虽是嫔妾所绣,但主意却是贵妃娘娘给的。嫔妾初入宫闱,一无所知,不晓得如何孝敬太后娘娘,便求助于贵妃娘娘。娘娘不止为嫔妾想了主意,还遣了几位宫女襄助。不然,如此巨大的绣图,但凭嫔妾一人,没一年的功夫,也是下不来的。”
蒋太后听闻此言,甚是欢悦,笑逐颜开道,“好,贵妃心思玲珑,一片虔诚,你也是个实诚的,都是好孩子。”说罢,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白玉心答道,“回娘娘,嫔妾贱名白玉心。”
蒋太后颔首,“这名字起的好,哀家喜欢。哀家看你还是个答应,便为你抬一抬位分,做个贵人吧。”说着,向陆昊之道,“皇帝,可使得?”
陆昊之自无别话,横竖除了孟嫣之外,后宫里别的嫔妃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但凭母后做主。”
孟嫣惊喜不已,忙下来同白玉心一道叩首谢恩。
她这几日就在琢磨着如何为白玉心提一提位分,绣像得太后喜欢这在她意料之中,却全没料到竟有这天降喜事。
蒋太后兴致甚好,笑道,“你们能和睦相处,哀家实在高兴。那串金珠手钏,便赏给贵妃吧。今日这场接风宴,她的主意最合乎哀家心思,这头筹就算是她拔了。”
孟嫣虽不在意多上一两件首饰,但太后的赏赐,自是格外不同,又叩首谢恩。
群妃本有些气馁,却听太后又道,“今日献艺的众人,人人赏赐宫缎两匹,算作哀家与你们夏季添衣。”
这赏赐虽远不及白玉心,倒也算是得了彩头,自是人人谢恩。
唯有宣和太妃、梁成碧及林燕容一干人等窝火不已,尤其那林燕容几乎气晕过去。
她为了今日这一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要那么两匹绸缎,有个屁用!
宴罢,陆昊之自回养心殿去,并未招嫔妃相伴。
蒋太后邀了孟嫣到寿康宫品茶,旁人便都散了。
至寿康宫内,蒋太后将豆蔻抱在怀中,向孟嫣笑呵呵道,“嫣丫头,你如今倒是会抬举人了。这个白氏,哀家看着为人倒是不错,比你先前看中的什么梅嫔强上百倍。”
那是自然,毕竟那是她脑子不清醒的时候干的蠢事。
宫女两碗茶上来,孟嫣取了一盏端在手上。
蒋太后微微一笑,“这是玉蕊茶,取了腊梅的花蕊制成,泡茶的水也是去岁收的梅花上的雪,极是清香凛冽,拢共就收了那么几口青瓷坛子,等闲哀家自己都舍不得吃。你素爱花香,倒是尝尝。”
孟嫣听着,垂首抿了一口,笑道,“果然梅香沁人,太后娘娘好雅兴,臣妾小辈望尘莫及。”
蒋太后但笑不语,转而又说起去上河园避暑的事儿,“京城太热了,哀家已打发了人到园子里收拾……过三日……”
听着这些家常闲话,孟嫣却忽觉困意上涌,起初还当是适才宴席上吃的梨花白发了酒劲儿,竭力想保持清醒,眼皮子却如灌铅般沉重。
“这次过去……哀家或许……年前……”
眼前逐渐朦胧,太后的话语也飘忽起来。
孟嫣双手一软,茶碗竟跌在了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臣妾……失仪……太后娘娘勿……”
话未了,孟嫣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朝一边滑了下去。
瑞珠急忙扶着,惊疑不定的看着太后,“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这是……”
蒋太后浅笑道,“扶你们娘娘到内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