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无这个耳福!
孟嫣腹诽了一句,斜斜的朝上看了一眼,见那半老徐娘一脸笑容的望着自己,两只眼珠子里却满是森森冷意。
她清楚宣和太妃此举何意,无过是要先抛她这块砖,去引林燕容的玉。
她的箜篌再如何精妙,听在太后与皇帝的耳中,都已不再新奇了,难再有什么惊艳之感。如此以来,便更能反衬出林燕容的新奇精鲜来。
上辈子,可不就是如此么?
孟嫣笑了一下,起身正欲答话,却不期撞上了陆昊之的眼眸。
他眸光之中,有几分期许,竟还有一丝恳求。
孟嫣避开了他的视线,朗声道,“太妃娘娘高抬了,臣妾的技艺不过寻常。况且,臣妾自做了贵妃之后,勤修妇德,总以端庄持重为上。管弦之道,臣妾生疏已久,便不好再端出来贻笑大方了。”
陆昊之毫无意外之色,只是眸光禁不住的微微黯然,端起赤金菊纹酒盅,一饮而尽。
宣和太妃并不想轻易放过她,兀自说道,“贵妃这是哪里话,宫里谁人不知,当年太后娘娘寿诞,你一曲《贺华宴》博了满堂彩,还得了太后娘娘亲自赏赐的玉如意。如此风采,不能一见,可当真是一大憾事。老身便倚老卖老一回,还请孟贵妃不要藏私,展露长才,令在座的诸位一饱耳福啊。”
孟嫣还未答话,陆昊之便已先开口道,“太妃,贵妃已多年不弹箜篌了,何必勉强?宫中有这许多嫔妃等候献艺,你还怕听不够看不够么?”
被皇帝当众给了个软钉子,宣和太妃的老脸顿时臊的通红,期期艾艾道,“老身……也只是想令太后娘娘高兴高兴……”一言未休,她便闭口不谈了。
孟嫣勾唇浅笑,重坐了下来。
当下,云嫔自位上起身,向着太后皇帝行了礼,微笑道,“太后娘娘,皇上,不如就由臣妾先行献丑,抛砖引玉吧。”
得了两位的准许,云嫔出列,走到了场中央。
早有宫人端了一方鸡翅木圆凳过来,又将一把象牙琵琶一并送了上来。
云嫔在凳子上坐了,抱定琵琶,十指纤纤,按稳了琵琶弦,叮叮咚咚弹起了一曲《飞花追月令》。
今日宴席,各人自是早有预备,拿出来的都是看家本事。云嫔这一手琵琶,果然弹得如银瓶乍破、珠落玉盘。
孟嫣坐在席上,好整以暇的欣赏曲乐,倒是清闲得乐。
一旁任贤妃的话语悠悠传来,“可惜了的,倘或贵妃娘娘愿意一展风采,那才是精彩绝伦。”
孟嫣微微一笑,“贤妃待会儿也要献艺么?”
任淑仪摇头,“臣妾志不在此,何必凑这个热闹。”忽又抿唇一笑,“娘娘那位好姐妹,想必是预备下什么好的了?”
说了几句闲话,荣安忽然从后面走来,向孟嫣低声道,“贵妃娘娘,皇上在上头瞧了您好打一会儿功夫了,看您总是不怎么动筷子,便想着今儿的菜肴怕是不合口味,特吩咐奴才又送了一盘松子鲈鱼、一盘鹅油酥卷来,给娘娘添菜。”说着,一挥手,果然有两名御前的宫女端了菜盘上来。
孟嫣一怔,这两道菜倒都是她往日爱吃的。
她抬首,朝上首望去,却见陆昊之正自斟自饮,并不曾看向这里。
云嫔一曲弹毕,立时便有嫔妃接了上去,或唱或跳,一个个你方唱罢我又登场,倒是热闹非凡。
孟嫣擅饮,近来缠人的事又多,今日倒是能松快一二,耳听仙音雅乐,目睹曼妙舞姿,竟一气儿饮了十来盅的梨花白,那张俏脸瞬时便红了起来。
白玉心在旁看着,有些担心,低声道,“姐姐仔细吃醉了。”
话音才落,却听一阵急凑鼓点响起,与适才众人献艺时的情形迥然不同。
孟嫣心里知局,笑了一声,望了过去。
场上已然一空,宫廷教坊司的数十名乐伶坐在台下,各自抱定了乐器吹拉弹奏。
又一道高昂的歌声响起,将众人的目光一起吸引了过去。
那歌唱自湖面一处小岛上传来,岛上树木葱茏,正中央立着一座亭子,几名身着粉色衣裙的舞娘围绕而舞,亭中却空空如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歌声拔地而起,如一道长线直抛上天,高亢悠扬,有如天音。
任淑仪与白玉心尽皆听的呆了,就连对面坐着的梁成碧亦一脸诧异。
孟嫣夹了一筷子鲈鱼肉递入口中,细细嚼着,面上挂着一抹浅笑。
那亭中高歌的,自然便是林燕容了。
只是今生她这场献艺,好似比上一世来的还要惊艳几分。
那歌声高亢时如达天听,低回处婉转缠绵,嗓音虽与林燕容平日说话时有那么七八分相似,却美妙的不似她本人。
孟嫣抬眼,朝上看去,蒋太后对于歌舞一道本就兴趣甚浅,面色淡淡,似听非听。
陆昊之更令她意外,竟兀自低头喝闷酒,荣安在旁低声劝说着什么。
便在此时,孟嫣忽觉似有一道视线粘在自己身上,那目光贪婪垂涎,满是恶意,大夏天的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顺势望了过去,对面不过是几位亲王及王妃,皆是自己不相熟的,也不知是何人这样看她。
孟嫣正要一个个看过去,忽听一人惊呼道,“啊,是林常在!”
这一嗓子打断了她的思绪,那道视线顿时消失,她心中狐疑也只得暂时作罢,只顺着众人目光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林燕容已站在了那亭中,她一袭碧翠色长衫裙子,裙上遍绣缠枝莲花,面上笼着一层轻纱,隔水相望,还真有几分所谓伊人,在水之湄的意思。
林燕容高歌曲毕,堂上不知谁喊了一个好字,顿时掌声喝彩如潮水涌过。
任淑仪却嘀咕了一句,“这林常在的嗓子,平日听着可没有这般好。”
孟嫣笑而不语,她是不懂两辈子的林燕容所唱都不是书里写的西南小调,但她这歌声必然有异。
片刻,林燕容便搭乘了小船回到蓬莱洲,上殿与太后、皇帝叩首,“嫔妾冒昧了,斗胆望太后娘娘能喜欢。”
却听蒋太后悠悠说道,“你这曲《万里春》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燕容心头微紧,面上从容回道,“回太后娘娘,嫔妾是跟着宫廷教坊司的师傅学来的,说是宫中旧词。嫔妾才疏学浅,不敢同一众姐妹们相比,学了这支小曲,只想唱来给太后娘娘助兴。”
蒋太后却笑了一声,“这十多年前的旧曲子,想不到教坊司竟还有人唱啊。”说着,不置可否的道了一声,“也是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林燕容却怔住了,这支曲子……谨亲王不是说,这支曲子是先帝所爱么?她今日唱来,必能博太后的欢心,为何太后竟是一点儿没见高兴,该有的嘉奖赏赐也一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