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之中,孟嫣正吩咐人把库里往年收着的各样丝线、绸缎布匹抬了出来,向白玉心说道,“妹妹且瞧瞧,都是否何用?若不中用,就再打发人到内务府去寻。”
白玉心只看着满桌子的绫罗,织金的、妆花的、素面的、苏绣蜀绣不一而足,各样金丝银线熠熠生辉,不由真心叹息,“妹妹长了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多、这样好的布匹彩线,好似天南海北的织物,都堆到长春宫来了。”
“哪儿是都堆到长春宫来了,”孟嫣自五彩薄胎瓷碗中拈起一块菊花酥,待吃尽了,方才甜甜一笑,“不过是全天下的好玩意,都堆山填海也似的堆进宫来罢了。你尽管放心选了用,留在长春宫里,也是白搁在库房吃灰。”
白玉心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惴惴不安,“姐姐,这样……能行么?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嫌我僭越?”
孟嫣微微一笑,“这个你大可放心,太后娘娘从来和气,尤其喜欢识礼孝顺的小辈。想着姐姐在宫里这些年,惹了那么多祸,也不过是挨她老人家念叨罢了。你听姐姐的,保准没错。”
拒宠至今,她这个宠妃实则也不怎么牢靠了,仅凭她一人之力,只怕照拂不了长春宫。
白玉心又是同她一样的心思,决然不肯去向皇帝献媚邀宠的,她和自己不同,自己尚有母家可以倚靠,她却是孤身一人。如今之计,唯有将她引见给太后,能讨得太后的欢心,在这后宫也算有了行走的倚仗。
于是,数日前,孟嫣便同白玉心商议,趁着太后回宫,宫中必定办家宴,送些什么令老人家高兴。
什么歌舞都是俗流,至于那些金玉玩物,寻常的没有意思,贵重的端出来难免令人生疑,叫人以为她们别有居心。此外,孟嫣此次是竭力想要抬举白玉心,她一个小小的答应,本就不该拿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物件儿,倒是要显着她的本色才好。
一日,她在宝华殿诵经之时,看着那泥金宝相,忽然就来了主意。
白玉心善绣,那便绣上一副观世音菩萨相,敬献给太后,既彰显了诚意孝心,又展现了她的心灵手巧,更是正中太后娘娘的喜好,可谓一举三得。
二人商议妥当,便当即绣了起来。
这绣像不比寻常的女红活计,极其耗费人的精神心血,孟嫣便又差遣了几名平日里刺绣精良的宫女,在一旁帮衬。
好容易到了今日,绣像已大半完工,只需锁边收线,又要搭衬个底子,两人便在这里挑选丝线布匹。
白玉心垂首微笑,“姐姐这样一心一意的为我着想,我……我位卑人轻,母家门第也不高,在这宫里,若不是姐姐,谁会想着我呢?”
孟嫣今儿起的早了,这会儿倒饿了,吃了两块菊花酥,又拿起一块放在白玉心的手上,“妹妹万万不要这样客气,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说句大实话,你好了,那长春宫才能更好。”
白玉心心底里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称是。
两人正说话,守门的宫人进来通报,“娘娘,荣公公在外求见,神情焦急,似是有什么要紧事。”
二人对看了一眼,孟嫣眸色微沉,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太后才回宫而已,这麻烦不会来的这样快吧!
片刻,荣安匆匆入内,行礼之后,哭丧着脸说道,“贵妃娘娘,皇上正在千秋亭那儿发火撞树呢,您快去瞧瞧吧。”
孟嫣诧异不已,这陆昊之的毛病怎么越发多了,好端端的,树又哪里惹着他了。
白玉心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荣公公,你说仔细些,皇上怎么去撞树了?”
荣安便将陆昊之从寿康宫出来之后的情形讲了一遍,又连连磕头,“皇上这会子正在火气头上,那手血肉模糊的,奴才看着胆战心惊。太后若问起来,怕是要责怪奴才等没有照顾好皇上,要降罪呢。奴才求娘娘了,过去劝劝皇上。”
荣安到底是当了多年的御前总管,圆滑机变,这既算是与长春宫递了消息,又堵死了孟嫣让他去找太后的后路。
孟嫣倒是可以撒手不理,但如此一来,岂不是向天下宣告,她孟贵妃就是不将皇帝放在眼中。
白玉心听着,只觉事态非同小可,便从旁劝道,“姐姐,看荣公公这样着急,你就去看看吧。”
孟嫣心底叹息了一声,起身吩咐穿衣理妆,出门乘了步辇,往千秋亭而去。
才到千秋亭,只见随侍的几名太监尽皆跪着,地下落满了树叶,而那位真龙天子依旧正对着那株倒霉的柏树发狠。
陆昊之的拳头,如雨点一般的砸在树上,势头虽已不如荣安走前那般猛烈,却仍然是虎虎生风。
他自幼习武,膂力甚强,能开百斤强弓,这一顿老拳下去,那柏树干上竟已现出裂痕。
“臣妾拜见皇上!”
孟嫣虽疑惑不解,还是走上前去,行礼见过。
听见她的声音,陆昊之的拳头略略放缓,却并未停下,片刻他说道,“起来吧。”
孟嫣听这口吻甚是冷硬,便知他心情确实不佳,正想着说些什么劝解之言,却猛然见他双手被那粗糙树皮磨出了许多血口子,正一丝丝的向外渗血。
她原以为荣安那不过是为了求她过来的夸大之言,熟料竟全然属实。
孟嫣并未多想,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皇上,停下吧,龙体为要。”
被那双细腻温软的小手一握,陆昊之那猛烈的拳头竟就软了下来,他盯了她一会儿,忽的自嘲般笑了一声,“荣安倒是奸猾,晓得把你给请来。”
孟嫣取了帕子,替他擦掉了手背上的树皮屑,不接这话,只说道,“皇上这般,是把荣公公吓坏了。”转而向旁人吩咐,“伺候皇上回养心殿,养心殿里备着极好的金疮药,替皇上擦抹伤口。”
陆昊之原没说话,听了末后一句,当即说道,“你也来,不然朕还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