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足乌刚化为太阳飞抵云端的时候,寒少宇正一步步登上石阶,罕见未穿素日白袍。
今日他穿了件金色外衫。
这件光鲜的外衫是君上飞升后封殿南郊时一并的封赏,材质虽不及天君那件,却是嫘祖亲手所制,后来九重天的织女们又精工绣过,在整个天界也算难得的织品。当年嫘祖赶制这件绣袍时,君上让她全用金色,以示他对‘黄龙’的器重,嫘祖却顾忌他心情,领襟和腰际都用了暗棕,借此本以为能削弱些这绣袍的霸气让他觉得舒服些,却没想到,织女们在刺绣时,用金线绣了盘龙云海的图样,再加上后来君上赏赐一并送来的镶翠金冠,奢华庄重,却让寒少宇对这套装束没有半分好感。
后摆太长,头冠太重。
虽然从很久之前开始凰烈就很喜欢他这套装扮,她觉得他这么打扮才符合一方神君的身份,用凰烈的话说,“二表兄这样的装扮,俊俏中又添一分霸气,才是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但如此称赞,仍抵不过心里的不喜欢。
按麒麟一族的规矩,只有婚配的男子才会用冠束发,大婚当日,前后鬓角的长发编成四股辫子同其他头发一同用发冠束于头顶,除非婚约作罢,否则此生都要这样束发,以示心有所属。未婚配的,则用发带束起长发以作区别。
如今他虽束发冠,却没将前后鬓角的长发编起来,按理说也不算违背族里规矩,但还是不喜欢,头顶的金冠就像一块石头,压得寒少宇脖颈酸痛。
但今日还是这样庄重出门,不为其他,只为擂响云巅的龙皮鼓以达天听。
大概在六百年前,天族出了一件冤案,这件冤案当年震惊四海八荒,可惜寒少宇当时正带青鸟在凡间都城瞎逛,听到这件事情,已是数月之后。
轩那个孽子,还很年轻的时候深爱过一个宠妃。
说起这个宠妃,寒少宇不知是谁,也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子,只听说是龙族,出身不好,但非常善良,知书达理。听说轩宠爱她的那些年,善谏纳言,为天族龙族做了不少好事。
听说此宠妃是个奇女子。
轩的那位结发夫人,铁杉公主年轻时是个善妒的女子,她父亲老龙王病故,轩天君之位已稳,借故罢免了她几个兄弟四海水君的位子后,大肆搜罗四海八荒的美女充实后宫。
最初几年,龙族公主的余威还在,铁杉把持后宫,时不时找诸多美人宠妃的麻烦,那些宠妃美人都很怕她,但不知那位奇女子是用了什么方法摆平了这位善妒的后宫正主,据说铁杉公主去奇女子寝宫找茬的时候,在里面磨了半日,再出来时竟笑靥如花似乎撞上什么喜事,第二回再去,竟然还带着些亲手做的精致糕点,几次三番,两个本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女人竟成了朋友,甚至发展到一同侍寝,当时这件事还是四海八荒传扬的‘美谈’。
但天有不测风云,不止是人,就连神也有旦夕祸福。
这位奇女子大概上辈子造了什么不得了的孽,没同轩那孽子恩爱几年,就得了大病一命呜呼,弥留之际刚好有孕在身,轩请了医官,诊治过说虽未足月,但剖腹取卵也许可活。
于是剖腹取卵,铁杉泪流满面恳求轩将龙蛋给她照顾以慰藉姐妹在天之灵,将那颗龙蛋请入自己寝宫,亲自以仙力养着,足月后又显了本身亲自揽在腹下孵化,也不知耗了几年光阴,孵出一条小龙,是一只雌龙,听说非常可爱,大眼睛长睫毛长的和她早逝的母亲非常相像。
铁杉公主将小雌龙视为己出,天君本来就对小龙的母亲十分宠爱,宠妃一逝,自然所有思念都寄托在小龙身上,百年光景转眼即逝,小龙也在诸多关爱中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晃眼到了婚配年纪,因为天族是新起的种族,和小公主一般年纪的贵族公子大都和她有些血亲关系,这些公子自然是不能被考虑的。
天君本想昭告四海八荒,在诸多神族中为小公主选一位才能绰约的公子凑成良缘,他当时非常中意狐帝长子白慕远,觉得这孩子说话做事都很稳妥,迟早继承狐帝君位。但谁想,铁杉公主在此另有打算,她本家有位外甥,长得一表人才翩翩风流,可生母祖上有些蛟龙血统,不是嫡长子又家道中落,家里都很为这外甥的前途担忧,铁杉公主的兄长早被天君罢黜西海水君一职,听到天君为小公主觅夫婿的事情哭哭啼啼偷偷上九重天找她。
大抵是出身关系,这位外甥从小就很听话懂事,铁杉公主也很喜欢,也觉得公主要是远嫁其他神族,谁知摊上的是哪族的家伙,以后生下子嗣若随一方也好,若都同嫁到昆仑的凰烈郡主那样生下一窝非鸾非凤的混种,那岂不是相当头疼的事。
而天君虽为应龙神君亲子,偏偏就是一只普通的龙,即使被帝君捧到天君的位置,掌管天族龙族两个神族,也摆脱不了他本身是条小龙的事实,他是龙,又一直同龙族结亲,生下的小公主也是龙,自然和龙族结亲也算情理之中。
天君为这件事同铁杉公主吵了一架,他倒是对铁杉公主那位外甥神品才华没什么意见,就是和大多数的神仙一样,认定他出身不好,他说自己就算没有继承父君(寒少宇)的应龙血统,追本溯源也是祖龙后嗣,自己的女儿自然也是祖龙后嗣,一条流着祖龙血脉的小公主,凭什么非要嫁给一条带着蛟龙血的杂种?
天君当时是真的生气,话说的也难听一些,铁杉公主不服,也不做退让,直言天君见识短浅,说既然她外甥是杂种,至少也只是生母祖上带点儿蛟龙血统,上数三代,父亲一脉都是纯血龙,但天君要是将小公主嫁给旁族就不一定了,谁知道婚后小公主所生的会是什么玩意儿!
天君因这话拍了桌子,那两位争论不休的档口,却不知小公主隔着一张屏风,将两人争论听得清清楚楚。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大都有自己心事,其实小公主早听过铁杉公主那位外甥的才名,虽被养在深闺从未出过宫,但芳心早许,春心早动,她趴在屏风后听了一会儿,竟然也不回避,光明正大走出去正站在天君殿中。
乖女儿背着小手莞尔一笑,天君本僵冷的脸立马雨过天晴,铁杉公主平时对小公主就宠得紧,这会儿也缓和脸色,不再争执,小公主等两位长辈都不说话了,才毕恭毕敬行了礼,也未做隐瞒,说了自己早对铁杉公主的外甥倾慕之事。
这算正中铁杉公主下怀,铁杉公主当即拍手叫好,天君虽面上无光,虽甩了袖子,无奈也对女儿的选择没什么办法,小公主只缠了天君一小会儿,便得到天君口谕允了这门亲事。
之后就是那位龙族的公子应铁杉公主要求亲上九重天下定亲礼,接着就是全天族筹备公主大婚事宜,天君出嫁自己最心爱的女儿自然隆重,当天所用的红绸彩缎,据说从寝殿一直铺设到南天门。
公主和龙族公子婚后恩爱美满,神仙眷侣过了几十年恩爱的日子,但谁想祸从天降,龙族公子的父亲死后,几个兄弟争夺家产互相算计,那公子不知怎么就卷入其中,某次被灌醉了酒,夜宿妓馆被在凡间巡逻的神仙发现送上九重天,据说当时公子被发现的时候,浑身赤裸并无半点碎布遮身,同一个赤裸的凡间妓子同眠同寝,一看就知他俩昨夜是如何春宵苦短如何风流快活。公子被带上九重天,天君十分不快,将他当殿臭骂一通,公主问询赶来,虽然也不痛快,还是替夫婿求情。
本是一桩常见的风流事,谁想闹到后来却成了腥风血雨。
就在公主带着夫婿向天君告辞回家的时候,天君留在凡间的耳目却奔来,向天君呈递了一件东西,就是这件东西,将整件事情推向无法挽回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