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不是傻子,也不会把精明的胡氏当冤大头,对方既然愿意给这么多好处,那就证明这件事不简单,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胡氏可能只是单纯地担心儿子。
无论如何,这件事在不清楚好不好办之前,不能随便答应下来。
陆父抬眼望向胡氏,叹道,“胡兄,这事你得容我考虑一下,如果我能帮上忙,定不会袖手旁观。”
他没答应下来,也没把话说死,只给了胡氏一点希望。
胡氏在这个县里没什么亲戚朋友,能求的人只有陆父,他听到陆父这样说,也不敢有什么意见,说了几句客套话,又强硬地把几箱珠宝留下,匆匆走了。
陆父是商人,商人逐利,他对胡氏的那句“陆家更上一层楼”很是心动。
在胡氏走后,他立即叫来了人,打算邀县太爷去酒楼一聚,探听此事情况。
注意到旁边安静喝茶的小儿子,陆父突然好奇他的想法,便挥挥手,又让人退下了。
“清寒,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办?”
赫连寒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父亲,儿子认为,您不该答应此事。”
经过义诊一事,陆父深深了解了这个小儿子的性子,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但他对小儿子的理由很感兴趣。
“为何不能答应?你说来听听。”
赫连寒直言,“陆家作为地方首富,深受百姓尊敬,应该以身作则,按照律法办事,而非包庇罪魁祸首。”
这话说得有点天真,全是陆父最不在意的点,他有点失望。
“清寒,你不懂,且不说胡鹏给的好处,就说他这个人,很有经商才干与眼光,是个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
至于以身作则、按律法办事、不能包庇罪魁祸首?只要钱给够,什么做不到?
赫连寒反问,“敢问父亲,他的儿子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吗?”
刚才陆父夸胡氏儿子的时候,胡氏面色不豫,他便猜测,胡氏儿子大概并非陆父说的那样。
陆父不可能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不爱听的话,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胡氏的儿子没什么优点。
可是什么样的人会连一个优点都没有?可想而知,胡氏的儿子会是怎样不堪了。
陆父对自己儿子肯定不会隐瞒,他皱眉,“不是。”
胡氏精明严苛,唯独对儿子骄纵得不行,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家财万贯却对下一代极尽纵容,就算有旁人所不能及的才干,也不过是将倾的大厦,将有一日,定会自食恶果,甚至连累他人,如此,父亲还要坚持帮这个忙吗?”
道德层面讲不通,那赫连寒干脆从陆父最在乎的陆家利益出发,让陆父意识到潜在的隐患。
听他这么说,陆父果然犹豫了,沉思半响后,年过半百的人喟叹。
“清寒,你说得对,现下正值多事之秋,陆家刚刚稳定,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陆父喊来管家,让他叫人抬着那几箱子珠宝给胡氏送回去,并告诉胡氏,这个忙陆家帮不了。
折腾完,陆父叫赫连寒去了书房,拿出一封书信给他。
“你外祖的信。”
萧清寒的外祖是当朝宰相,在朝中很有权势,论地位,陆家完全比不上萧家,这也是为什么陆父坚持让小儿子姓萧的原因之一。
赫连寒来到这里第一天,就开始考虑寻找贤明之主的事,但是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那时他想到了萧清寒的外祖,便给外祖写了一封信,用一个故事来试探外祖对天子的看法。
他当着陆父的面,将信拆开,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完。
如他所料,外祖并不是愚忠之人,相反,老人家十分忧虑当下的形式。
而且老人家似乎意会到了赫连寒的想法,在信的结尾,以想念之名,让他前往京城小住一段时间。
赫连寒瞥到陆父好奇的视线,就将信递了过去。
陆父不是控制欲强的长辈,更无意窥探儿子的信件,耐不住他实在想知道萧家说了什么。
他咳了下缓解自己的不自在,接过信后看了起来。
越往下看,他的脸色越凝重,看到最后,他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清寒,你想好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这个小儿子平时不声不响的,疫病爆发后,拖着病弱的身体去给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诊脉就算了,现在竟然还谋划着要造反!
这也就是见过大场面的陆父,要搁在普通人身上,知道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早就吓傻了。
赫连寒眸光坚定,“父亲,我意已决,但我无意拉陆家下水,等我与外祖商量过后,会一封家书告知父亲,父亲可对外宣称我已去世。”
他表明了态度,如果陆家不想参与这事,那他不介意陆家与他撇清关系来保全整个家族。
陆父惊愕,这才好好审视起自己这个关注不多的小儿子。
十几年匆匆过去,襁褓中的脆弱婴孩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好儿郎了,拥有聪明冷静的头脑与少年的正直善良,而他却不复当年,越来越老,越来越圆滑,唯独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与敢赌的勇气。
“孩子,”陆父拍了拍赫连寒的肩膀,语气十分确定,“陆家是你的家,是你永远的后盾,你愿意去做,就放手去做,等需要什么了,就告诉父亲。”
他的孩子有决心有气魄,他为什么不支持?至于为了所谓的未知危险就将自己的孩子驱逐出去,那是孬种所为,陆父才不屑于去做!
赫连寒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天界的太子殿下,从小被教育的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包括但不限于为天界建言献策的行为。
期间父帝从未支持过他的任何决定,哪怕只是在私下里,但父帝并非对所有儿子都这样,三哥就是个例外。
他曾期盼过亲情,但他从没想过,这种感情会在凡人父亲身上感受到。
“父亲,”赫连寒的心中划过暖流,向他拱手,郑重道,“多谢父亲。”
——
县里的病人渐渐少了,很多人开始有了痊愈的迹象,赫连寒准备好行李,打算再过段时间就动身前往京城。
估计了下出发时间,他便书信一封,告知外祖。
又是一天的傍晚,千芫坐在赫连寒书房的座位上,专心读书写字,蓦地一只温暖的大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耳边响起男子好听的声音。
“错了,这个字应该是这样写。”
千芫将注意力拉回来,认真地学着。
不出三遍,她独立写出了和赫连寒一模一样的字体。
千芫回头望他,语气欢快,“公子,这样是不是就可以了?”
赫连寒本想看看小姑娘的进度,谁知她竟然在画字,对,她不是在写字,而是把字画出来的,还是不按笔画画的。
实在看不过去了,他也没多想,就伸出手去带着她写了。
眼看着小姑娘这么快就学会了,赫连寒很是欣慰。
听到她问他,便以为她是在求夸奖,他的视线从纸张上移到那软嫩的小脸上,不吝夸奖道,“写得很好。”
小姑娘弯眸笑了,亮晶晶的眼睛就像天空的星星,她只用一根木簪挽了一个少女髻,不戴一点珠饰,身上还穿着陆家丫鬟的服饰,但气质上丝毫不比千金小姐差。
赫连寒望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心中划过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盯着小姑娘看了好一会了。
他红了耳朵,猛然退后了几步,但他忘记了身后是墙,最后退无可退,不小心撞到了墙上。
赫连寒的耳朵更红了,全然忽略了后背的疼痛,只余满心慌乱。
他移开视线,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时间不早了,你练完后就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我们还要去行医。”
说完,清风霁月的公子逃似的离开了房间,出去后,还不忘带上书房的门,免得院子里的侍从打扰她。
房间里,小姑娘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着公子离去的方向。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急躁起来了?
小姑娘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拿起毛笔继续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