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姐姐早在三年前便去世了。”少年难得的一改之前淡淡无甚表情的神色,叹了口气,“这些年六哥变了许多,自从三年前韵姐姐自缢身亡后,便再也难得见他笑过。”
“三年前?”
“就是你离了城再无音信后的不久。”
“六哥早便到了娶亲的年纪,六哥的母妃璟妃便早早物色上了她表姑母家的嫡孙女温御史的女儿,也就是如今的六王妃。”
“六哥自然是不答应的,可璟妃是个不好说话的主,在六哥面前闹了一场,又不顾六哥意愿去求了父王指婚。”
“父王答应了,此事便这样定了下来。六哥抵死不从谁人劝也不肯松口答应。”
“璟妃没了辙,又不知从何人口中打听到了关于韵姐姐的事,于是当即便寻到了陈家,不知那日璟妃与韵姐姐说了些什么,韵姐姐当晚便自缢身亡了。”
“六哥得知了这个消息,气急攻心生生吐了血一病不起。”
少年又叹了口气,“说到底六嫂也是个可怜人,明明什么也不知道,满心欢喜的嫁过去等来的却是独守的空房和夫君的冷漠。”
“前先年的时候他们的关系已是僵到了旁人一眼便可看出来的地步,六哥从不带六嫂出来,即便有时宫中宴会不得不带六嫂出席,他们也从来不是一同出现的。”
“就连坐席基本坐在一道中间都隔了一个席位的距离。”
“六哥从来不跟我们提六嫂,六嫂嫁入王府的这些年来我就没有从六哥的口中听到关于六嫂的任何事。”
“我常常见着六哥落下六嫂,六嫂便在后面追,她那样的一个弱女子脚力怎及得上一个男子,可六哥却从来没有停下等过六嫂。”
“六哥这般,我曾看不过去与六哥说道,他却当即冷了脸说她即要嫁进来该要受的就得受着,若受不了随时都可走没人会拦着她。”
“六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要涉及到六嫂的事就会变得不可理喻油盐不进。”
“幸而他除了冷言冷语对六嫂漠不关心之外其他方面倒并没有太过刁难,衣食住行也没有亏待,否则六哥便太不是人了。”
许烟雨突然被朝旭鸣的话逗得有些想笑,便微弯了眸,“这些你从哪学了这么多,便连你六哥六嫂夫妻间的事也懂了?”
“嘁”少年偏了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过了今年明年我便已到束发之年。”少年看了过来,狭长的眼,凌厉的眉,便连从前圆润粉嫩的腮肉也都褪了去变得轮廓分明了起来。
许烟雨微出了神,明年便已是十五岁的少年了啊,原来她已经离开这么久了么?算上今年,她再见他却已约过了四年之久...
身旁的少年走得很快,没过一会便与她拉开了一大段的距离,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是不打算同她一道走了,可他却又时时在甩下她一段距离后会停下来等她。
许烟雨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费力赶上了前方的少年。
少年见女子跟了上来,便迈开了腿继续往前走。
“阿鸣......”许烟雨微侧了身,出了声,“王爷他没有与你一道么?”
少年依旧没有停住脚步,偏头看了许烟雨一眼,“你在说五哥么?”
“嗯。”
“宴会散了后,五哥便只身离开了并未与我在一起,如今这个时候应当早已出宫了吧。”
许烟雨略笑了笑,“即已如此,那便等下次吧。”
少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许烟雨,眼中带着一丝不明的深意,“你想见五哥?”
朝旭鸣突然一本正经的发问,许烟雨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便随意说了句,“不想。”
少年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为什么?”
“因为......我需得考虑措辞还需得行礼,我算了算今日我光行礼便行了不下十来次,还得想许多客套的官话做全礼数,太费神了.....”
“.............”
自那日朝旭鸣同她出宫又去了一趟她城北的院子后,便因课业繁重再没有空闲抽出身来。
他如今这般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热血沸腾之时,文韬武略却要样样不输于人下。
宫中教习严苛繁琐,每月常常有各项课业的考核。
宫中除了皇子也有朝中大臣将军的儿孙入宫伴读受习,在这一干出身优渥教养良好的权贵子弟中才能出众者不在少数。
朝旭鸣却能在每项考核中名列前茅脱颖而出,而其中需费多少心力吃多少苦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因着宫中学业繁重,许烟雨便自从那日后再未见过朝旭鸣,只是偶尔有时他会派遣宫人送些吃食过来。
送过来的吃食都是她从前爱吃的,她心下欣喜,便时常洋洋洒洒写下长篇的书信塞在她回礼的食盒中叫宫人代为转交。
只是她的信时常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音,后来给她回信了,她拆开来看,那偌大的纸页上却只有一个“嗯”字,要么便是一个“好”,再多些便是两个字“嗯,好。”
她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他如今的性子跟谁学的,沉闷了许多不说便连话也少了。
还是以前更可爱些,叽叽喳喳的爱笑爱闹鬼点子也多。
虚叹了口气。
到底是长大了啊........
羽翎兰在许烟雨的茶肆继续呆了几天,日日做的事便是缠着许烟雨教她如何制出新茶。
许是被吵得久了,许烟雨竟倒也觉得有些习惯了。
屋外的蝉鸣咿呀咿呀叫着,有些刺眼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屋堂便瞬时澄亮起来,若不是偶见了院角落了整地的枯黄叶子,这样好的日头,倒叫人忘了如今已是深秋了。
趁这样好的日头,她便坐在窗旁的茶几前用白菊花决明子和着炒制后的槐花水煎代茶饮,随意沏泡上了一壶菊决槐花茶。
提壶将茶倒了半杯,她将手中的茶递给了羽翎兰。
羽翎兰正赏着外头的秋色,窗外映进来的日头晒得她全身暖暖的不觉竟有了些困意,接过许烟雨递过来的茶,抿上了一口。
“白菊花配上决明子和槐花合水煎制,可有清热解毒提神之功效,你这是见我有些困意才故意制了这样一壶茶的么?”
许烟雨烫洗着碗中的茶盏,微笑了笑,“只是随手制的茶,你若困了便去小憩一会,晚些时候我再叫你。”
女子打了一个哈欠,将手中的茶放下起身伸了个懒腰,“撑不住了撑不住了,我实在是困了得去躺会补个午觉了。”
羽翎兰撑不住困意回屋午睡了,屋中一时静了下来,许烟雨便掩了半扇的窗铺了纸打算描记一遍花卉。
画了一下午的花卉图,等她觉眼角酸涩停了笔时,外头的天色已渐昏黄。
将画纸收起茶盏摆回,她便起了身去叫午睡还未醒的羽翎兰。
羽翎兰这一睡便睡到了傍晚,被许烟雨叫醒后头还晕晕乎乎的,足足在床上呆愣了半响才后知后觉下了床穿鞋。
许烟雨瞧着羽翎兰与往常完全不同的呆傻样,不觉有些想笑,“你来我这也有了些时日,我还未尽过地主之谊,今日索性也闲着,便尽尽地主之谊请你用顿饭吧。”
“你要请我吃什么?你们朝阳城的饭菜我平日里都吃不习惯,这就免了吧,你只要多透点茶技给我,就是再好不过了。”羽翎兰嬉皮笑脸的朝许烟雨抛了个媚眼。
“你如此好学又肯不耻下问,你若是我的学生,我定然十分欣喜,但人总归是要吃饭的,如今天色已晚,我是要去吃饭的,今日请你吃火锅,你去不去?”
“火锅?什么东西,怎的没听说过?”羽翎兰一脸的疑惑。
“去了你便知道了。”
.............
羽翎兰最后还是因着好奇跟着许烟雨去了四时飘香。
她们去时正是生意最繁忙的时候,堂中匆忙穿梭上菜的小厮,每间隔间都坐满了人,基本没有了多余的空位。
羽翎兰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啧啧唏嘘,“没想到朝阳城的酒楼竟这样的繁闹。”
“只是这里摆了这样多的屏风将人都隔起来了,却是少了许多的人情烟火味。”
“众人往来求的是一个随意舒坦,这些客人中有些身份复杂,这样的互不干扰却是于他们的舒心,何况若有熟人在隔壁只要愿意也可将屏风移开,也不耽误这交谈往来。”
“你们朝阳城里的人总是礼数繁多,又爱咬文嚼字,便连吃个饭都这么多规矩,靼喇就不一样。”
“我们总是一家人围着喝酒吃肉,族里的人互相都认识没有那样多的规矩礼节,所以每逢节日庆祝大家便如同一家人一般围着篝火溜雪跳舞,那场景可热闹了。”
“靼喇原是这样的啊。”许烟雨的脑子突的浮现出了一张明艳的面容,垂眸笑了笑,看来她应当不会寂寞了。
歌远见许烟雨带了人来,便知应当是许烟雨的朋友。
于是暂且放下了手中的活从台前过来又叫上了朱绿蓝萃一道。
朱绿蓝萃是第一次见朝阳城外的人,见着羽翎兰一身的奇装异服便不由地整个眼神都亮了。
好在蓝萃觉着这样直勾勾盯着别人看有些不太合适,立马转移了视线收回了按耐不住好奇的眼神。
只是朱绿便没有这样的觉悟了,盯着人家看了还不够,还开始自来熟的问东问西起来。
蓝萃扯了她好几回,她还嫌烦换了个蓝萃碰不到她的地继续。
也多亏羽翎兰是个直爽的性子,也并不在乎这些,还好脾气的一一解答了朱绿的发问。
歌远给她们找了个包厢,又亲自去后厨抬了锅,许烟雨和蓝萃去帮歌远的忙了,朱绿却像终于找到了个说得上话的人一般在屋内跟羽翎兰聊的不亦乐乎。
上了锅,整齐了一桌的菜,许烟雨便叫她们也留下来,毕竟平日里也难得聚聚,如今正好有机会,便都热闹热闹。
原本歌远还有些在意刚才未算完的账,加之先在正是客人多的时候便有些犹豫推脱,可听许烟雨如此一说,便也觉得她们的确很久没有好好聚过聊上一聊了。
自从许烟雨离开后直至如今,她们因为忙着酒楼的事也甚少有机会能坐下闲谈话聊,如今也算趁着这个机会歇歇。
这样定下后,屋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涮着锅里的菜,原本因着羽翎兰的存在还有些拘谨的气氛被朱绿提出的行酒令打破了。
她们行的酒令是从街市的酒汉们那学的,朱绿深得精髓,当即便起腔撸起衣袖比划起来,便连那汉子们光着膀子醉醺醺的神态都学的入木三分。
众人顿时笑岔了气。
羽翎兰从未吃过这样的菜式,觉着新鲜又愈发停不下筷。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放不开,学不来那样粗鲁的划拳动作,直至许烟雨也撸了袖子笑呵呵的大声跟朱绿比划了起来。
羽翎兰也有些吃饱了终于停了筷参与了进来,有了她们的开头,蓝萃便也参与了进来,歌远却忙着放菜。
最后还是朱绿二话不说将歌远推到了中心让她开头,这场行酒令才终于完全进行了。
屋中充斥着阵阵划拳哄笑的声音,酒过几轮,大家也都熟了,玩的愈发尽兴起来。
期间歌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许烟雨已东倒西歪的趴在了桌上醉的不省人事了。
“烟雨怎的这就醉了?”
“姑娘她不行啊,才喝了几杯就倒了。”朱绿明显喝大了,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左摇右晃的拉住了歌远,“来来来,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朱绿便直挺挺的倒地了。
歌远被吓了一跳,正想看看她有没有事,一旁的蓝萃却一把把她搂了过来,“来来来,现在还剩我们仨了,今天一定要比个高低,喝!”
歌远无奈,却也只好陪着她们喝,酒又过几轮,蓝萃已经趴了。
歌远看向了对面的女子,“翎兰姑娘,这时辰也不早了,大家都醉了,我们将她们扶回房吧。”
“也好,只是你这酒量还真不错啊,喝了这么多也没见醉。”
“那当然了,我可是千杯不醉的。”歌远笑了笑起了身,“我们去扶她们吧.......”说着刚走了几步,突然没了声便往旁边的椅上倒了上去没了动静。
“歌远姑娘。”羽翎兰连忙起了身,又去摇了摇歌远,见她俨然是醉了,吁了口气,“说好的千杯不醉呢。”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各种姿势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顿时觉得脑门一阵一阵的疼,好像醒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