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烟雨从城楼下来,繁琐的衣裙让她不得不仔细看着脚下的城阶。
她下来时,有公公模样的见着她便迎上了前。
“姑娘,王上有请。”来人微道了个礼,声音嘶哑已有了苍老之感。
来人是王上身边的总管事公公,也是多年前她进宫时对她多有照顾的她师傅的故友。
她连忙回了个礼,“大总管不必对烟雨多礼,从前在宫中时烟雨幸的总管时时提点,总管是师傅的好友,也自是烟雨的长辈。”
“姑娘如今是茶师了,又是公主的朋友,老奴断不敢无礼。”老人又拘了个礼,“姑娘跟老奴走吧。”
许烟雨没有再多言,又回了个礼,“劳烦总管了。”
一路上无言,只偶尔时那位大总管跟她问起她师傅的近况,她恭敬的一一回答后,彼此又再没有了言语。
大总管将她带到了王上平时休憩的阁殿,通报后,她便进了殿。
那胡子发白的老人卧坐在榻上已褪去了繁琐的吉服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那原本的威严肃穆便淡了去,阖了眼眼下乌青一片卧座在榻上已见疲倦老态。
“王上。”
女子轻唤了一声,那榻上的老人方才睁了眼动作迟缓的半起了身。
许烟雨行了一个恭礼,“王上唤民女来有何吩咐。”
“许茶师啊,许多年未见,孤这身子越发不好了,下次不知能不能再尝上许茶师煮的茶,便给孤再煮一杯茶吧。”老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却在下一秒喘了口气,咳嗽起来。
“王上万寿无疆,定会长命百岁。”
老人摆了摆手,一脸倦意,“不用安慰孤,孤的身子孤自己知道,如今朝堂不安,孤.......咳咳.....”
又是一阵咳嗽声。
许烟雨立马去旁边倒了杯温茶递给了老人。
“孤没事,许茶师便下去煮茶吧。”老人推开了许烟雨递过来的茶,有些艰难的将气顺了下来。
将茶水放回了原处,她欠身行了个礼,“民女告退。”
老人揉了揉额心,如枯皮一般布满了褶皱的手无力的摆了摆,“去吧。”
她起身告退,殿中的老人已阖了眼躺回了榻上。
岁月无情,几年前身体还是健朗,即便已年岁半百依旧雄姿英发,如今却已有油尽灯枯之兆,当真是世事无常....
她去茶房调了一壶安神调气的花茶,送去殿中,王上看起来精神好些了,又高兴的与她说了一小会的话,而后又被王后宫中的人请了去,说是到了服药的时辰。
老人有些无奈乏力的起了身,又吩咐了身旁的管事公公赏了许烟雨一些玉盏器皿,嘴上念叨着,“孤老了.....老了。”
渐显苍老佝偻的背影在许烟雨的眼中渐行渐远,竟不知怎的徒然生出了一股萧凉之感。
这位权力执掌掌控生死的王也终抵不过岁月无情,说来,她对他是有些心存感激的。
因着许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婢女的时候,他对她的肯定,也因着这许多年他没有随自己心意强迫她留在宫中侍奉。
她不属于这王权争斗的世界,也从未想去掺合这弯弯绕绕的争权夺位勾心斗角。
也许正是因为自己的无意于此,如今也才能独善其身去追求自己的心中所求。
她出了殿跟着管事公公领了赏赐便寻了由头支走了管事的公公。
她提着礼盒绕去了出宫的路连接去皇子宫殿的一条必经的回廊。
停留了下来,她朝前方张望了一会,微蹙了眉,也不知耽搁了这么久,她还能不能见到他们。
前方回廊的拐角处有零碎的脚步声响起,许烟雨略倾了身,想看清楚前方的人是谁。
那人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时,许烟雨这才看清楚了来人。
挺拔的身姿,一袭绢蟒金纹的黑衣一如从前的张狂放肆以及那双惑人却又凉薄的眼。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面孔的随身护卫,这护卫她从未见过,可他身上的肃杀之气却让她不由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
她退至了一旁,行了一个平民该行的敬礼。
这回廊之上,人迹寥寥,虽也会有过往的宫女太监经过,可现下,却着实无甚人经过,因而在这长长的朱漆绿瓦的廊上,她的存在便显得格外突兀。
男子停在了她的身前,眼中化过了一丝波澜,白净俊逸的脸上多了丝莫名的戏谑。
他打量着面前因为作礼而微弯了身低着头的女子,露出一丝笑,语气轻浮,“这不是许茶师么?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在等本王?”
许烟雨微起了身,抬了头,对上了男子一双噙着笑的眼睛,这样的笑意味不明夹杂着一种她看不透的情绪。
她并未在意男子眼中的戏谑调侃之意,淡淡一笑,“七王爷可安好?”
朝旭梵顿了顿,眸光微闪,看着女子一如往昔未曾变过清澈眼眸,他勾了勾唇,轻挑一笑,“许烟雨,你与本王有许久未见了吧。”
“许久未见,王爷似乎憔悴了不少。”
她的眸中是不惊不慌的淡然,与几年前的佯装淡定故作镇定不同,那时的她年少不经事,即便她自认装的滴水不漏,到底心中仍沉不住气。
而如今,她竟也能心如止水,学会了站在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待事情,不急不躁不惊不怒,一切世间之事便倒也都像过眼云烟了....
从前她总认为世上一切皆有因果,错便是错对便是对,如今她依旧相信善恶有报,却也不再执着于好坏善恶之分。
这世上,善恶好坏的界限太难辨别,孰对孰错更是难以用几句话便下结论。
许是这几年身处在外,见到的人和事多了,便也不再只用一方的观念思想来看待人和事。
可即便如此,有些事无法原谅终究是不可原谅的,而如今她的心性也不过是让她置身事外心平气和的看待。
“许烟雨。”男子笑得妖冶,“三年前,本王给过你机会,让你永远消失在本王的眼前,如今这可是你自己撞到本王眼前的。”
许烟雨略笑了笑,语气平和,“三年前的事太遥远了,民女已然淡忘了,王爷如今这样的忙,若费神与民女周璇,岂不是大题小作。”
“今日重遇王爷,虽并非民女所愿,但民女也不愿与王爷再有纠缠,民女会秉承王爷先前之意,不会出现,还请王爷放心。”
“晚了。”
“是你自己撞到本王眼前,如今说这些,许茶师不觉得晚了么?”男子微抿了唇,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又将它递到了许烟雨的面前。
“今日与许茶师闲聊,本王很是开心,本王一向遵礼,这便当本王送给许茶师的重逢礼吧。”
见许烟雨并未伸手去接,朝旭梵脸上露出一抹不明的笑,便将盒子直接塞给了许烟雨。
他上前了一步,倾身贴进了女子,语气带着揶揄,“以后,想来本王能常见着许茶师。”
女子微蹙了眉,抬眼望去,撞进了男子似笑非笑的眸子。
男子最后留给了许烟雨一抹轻笑,甩了甩袖便径直离开了。
而朝旭梵身后跟着的护卫,却在经过她时,突然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眼神她读懂了,打量、怀疑猜测以及警告。
她突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好笑,他莫不是觉着她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威胁到他的主子?
哦.......倘若逼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如今她并没有这个心情去与那王爷纠缠,何况,如今的时局,想来那王爷也没有空闲费心思在她一个小小的平民女子身上。
在进宫之前她曾设想过会否遇到朝旭梵,而她也笃定即便遇着了,也并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因为比起她,显然还要更多重要的事等着他做,比如那个位置。
朝旭梵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心中怎会没数,至于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他若还需费心思在她身上,那她的份量倒是不可谓一般。
“王爷,你怎能将主子交给你的东西随便给了一个身份低微的贱民女子?”
朝旭梵停了脚步,转过身俯睨着面前已弯了腰的男子,眼中冷意渐深。
“贱民?”
“这九天揽月的白羊脂的玉镯千金难求,主子特意差人寻来交予王爷,是让王爷赠给苏丞相家的嫡千金,王爷怎能如此随意便给了一个贱民女子。”
“呵。”朝旭梵嗤笑了一声,“既是你家主子交给了本王,本王爱给谁也轮得到你一条狗狂吠?一条狗罢了,还真当自己是回事了?”
男子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眼中闪过一丝阴鹜怨毒,下一秒却又很快被他掩了去,“王爷说的是,小人不过一条狗罢了,主子吩咐小人协助王爷,还望王爷以大局为重。”
“你倒是尽心尽力。”朝旭梵冷然睥睨着面前的男子,眼底浮起了一丝嗜血的杀意。
“如今四王爷已与楚相府勾结,势力更是不同往日,王爷没有母族支持,如今只有和一向与楚相不对头的苏相结亲,求娶苏相的女儿增加势力才能与之抗衡。”
“哼。”男子冷笑了一声,俊逸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靠女人上位这种事,也只有朝旭弈能干得出来,本王可没这个爱好。”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该他操心的手就不要伸太长,倘若这关系黄了,本王是无所谓,若你家主子信不过本王,这苏家小姐便自己去娶了吧!本王没那个闲情逸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