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二十八年,八月二十,天晴。
褚怀亮率军进抵崤阴,距陕州五十里。
崤阴南靠崤山,北临大河,鸿胪水由此向北注入黄河,东面不远便是故函谷关遗址。
大军到时,彦从武已在鸿胪水东岸列阵,人数不到五千。
见此,褚怀亮当即命郭茂显领兵渡河发起进攻,又命段承恩、窦嗣忠各领精骑千人于郭茂显之后渡河,奔袭叛军两翼。
鸿胪水不深,且水势平缓,郭茂显率部过河未受丝毫阻碍,上岸后旋即向叛军军阵攻去。
不多时,两军接战,战鼓擂动,声势滔天。
只见彦从武策马舞槊于乱军中往来冲突,勇猛难挡,而郭茂显却非冲阵之将,只坐镇中军指挥部众。
战不多时,段承恩、窦嗣忠两部精骑千人自两翼驰突叛军。
精骑踏阵,所过之处尽是哀嚎,但有阻者非死即伤,一时间叛军阵脚大乱。
见状,郭茂显当即全军压上,趁势掩杀,彦从武急率败兵向东退却。
褚怀亮已率军渡河,见状挥动令旗阻止大军追击,原地重整队形,任由彦从武从容撤走。
非是不欲建功,只因此地地势狭长,褚怀亮唯恐叛军设伏,故而不欲深追。
后方十里,贺若钦闻得前部遇敌,急令大军前行,与褚怀亮部拉近距离。
俄而又闻叛军败退,贺若钦当即望了眼四周地形,心道:山道狭窄,若有伏兵则大事休矣。
于是,他命人传令褚怀亮谨慎进军,旋即令部将庞思明等率军继续前进,他则引兵三万渡过黄河,于北岸高处张望崤山方向。
却说褚怀亮收到军令,即令郭茂显为前部,大军向东。
行不多时,但见前方“魏”字大旗招展,却是姚天君亲自领兵阻道,彦知节、彦从武分率左右两翼。
郭茂显见叛军兵少,不待褚怀亮大军赶到即命麾下进攻。
岂料姚天君所领皆是精兵,甫一接战郭茂显部即落下风,竟有节节败退之势。
见此,郭茂显心下一急,催马上前,领亲兵督阵,这才止住颓势。
正当战事不利之际,褚怀亮率大军赶到,急令段承恩、窦嗣忠率精骑奔袭叛军两翼,他则自领中军压上。
见状,姚天君令旗一指,彦知节、彦从武率两翼骑兵出阵,与段、窦两部厮杀一处。
一时间,两军混战不休,战鼓隆隆,喊杀震天,鲜血与生命的终章在此地不断上演。
激战近一个时辰,两军将士都杀红了眼,谁都不肯后退一步。
褚怀亮立于帅旗之下,指挥大军交替上前接战,一面脸色狐疑地望着对面“魏”字大旗下始终不曾出战的几千黑甲武士。
那些黑甲武士给他的感觉很不好,而激战至今敌军也不曾出动,显然是留作底牌之用。
念及此,褚怀亮不由暗暗多了个心眼,时刻留意着黑甲武士的动向。
忽地,黑甲武士动了,却不是向前接战,而是转身护卫着主将向东撤出战场。
与此同时,叛军两翼彦知节、彦从武也摆脱段、窦二人的纠缠,开始整军东撤。
见此,杀红眼的将士们岂能放过,郭茂显、段承恩、窦嗣忠齐齐引兵追击,全然没留意身后褚怀亮发出的军令。
黑甲武士一动,褚怀亮便心头一跳,待看清对方是在东撤,顿时心生狐疑。
眼下战场上还是个僵持的局面,对面怎么就撤了?
如此撤退,岂非将正在交战的兵马都给舍弃了?
心生狐疑,行动上自然也就慢了一拍。
待褚怀亮反应过来准备约束大军之时,郭、段、窦三将已经引兵追出去了。
见此,褚怀亮暗道不好,急令中军鸣金,奈何杀红眼的大军根本没多少人听到,仍在向前方败退的叛军追去。
褚怀亮心下大急,只得命人去后方催促援军,旋即一面授意亲兵高喊“停止进军!”,一面引兵向东追去。
数万大军浩浩荡荡在狭窄的山道上追击败兵,一路烟尘直往东去。
待褚怀亮追上郭茂显,一问才知段、窦二人已领着骑兵追远。
“哎呀!”
褚怀亮一拍大腿,正迟疑是否继续追赶,却闻南面山中战鼓齐鸣,声势震天。
他暗道不好,忙喊道:“有埋伏!快撤!”
军令刚下,只见叛军伏兵尽起,从山上投下无数滚木檑石,此间士卒困于山道,无处躲避,一时死伤甚众。
褚怀亮被亲兵护在当中,抬眼四望,拉过郭茂显急道:“事急矣,我率精骑向前开路,尔率大部紧随,不可迟疑!”
说罢,褚怀亮高喊一声,旋即引数百亲兵亲自向前突击。
岂料,叛军又从山上投下燃烧的草垛,密密麻麻堆满山道,一时间浓烟四起,迷人眼目,教人辨不清方向。
惊惶间官军难辨敌我,竟往浓烟中乱发弩矢,场面愈发混乱。
褚怀亮为烟焰所阻,无奈只得退回,心知救不得段、窦二将,只得与郭茂显合兵一处向后方突围。
行至半道,与率军赶来支援的庞思明相遇,未及说上两句话,忽闻后方喊杀声大作。
几人惊惧望去,却见数千精骑从南面山坳中杀出,为首之人正是彦从勋、彦从皋。
彦从勋精于骑战,而彦从皋勇猛无匹,二人率精骑从后掩杀,官军腹背受敌,登时乱作一团。
不待褚怀亮等人发令,士卒惶惶弃甲而走者不知凡几,又有无数人于慌乱间被挤入黄河,旋即为涛涛河水吞噬。
一时间,绝望在此地蔓延,哀嚎遍野,怎一个“惨”字了得。
见此,褚怀亮亦心生绝望,本着杀一个够本的念头,当即引了亲兵向叛军精骑杀去。
郭茂显、庞思明见状亦领亲兵突进,欲向死而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知过了多久,褚怀亮身旁仅剩几名亲兵不离不弃,忽闻一声惨叫,转头望去,正见庞思明被彦从皋一刀斩作两段。
见此,他心痛地闭了闭眼,旋即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手中一杆长枪上下翻飞,竟是无人近得了身。
这边的情况被彦从勋看在眼里,他虽不及三弟刚猛,却也自忖有一腔勇力,当即拍马来战。
二人登时战在一处,枪槊并举,一时竟难解难分。
褚怀亮此时已心存死志,是以出招有攻无守,尽是那以命换命的招数,教彦从勋一阵心惊胆战。
那边厢,彦从皋截住郭茂显,余光望见兄长有难,当即舍了对手拍马赶去,一杆金刀直劈褚怀亮后背。
褚怀亮一心只有彦从勋,未曾防备身后,眼看便要中招。
“贼子休伤我父!”
危殆之际,一声怒吼传来,旋即破空声大作,转瞬即至。
却是留在贺若钦身边听用的褚思仁率援兵赶到,远远望见父亲有难,当即弯弓搭箭直取彦从皋。
箭矢临身,彦从皋只得收招后仰,也教褚怀亮躲过一劫。
褚怀亮一见援兵,心知有救,当即虚晃一招拨马便走,彦从勋、彦从皋从后追击不停。
褚思仁心忧父亲,手中一杆银枪左戳右挑,一时竟无人敢拦,转瞬杀到近前,截住彦从皋便是一阵抢攻。
彦从皋仓促应招,顿落下风,忙呼道:“二兄助我!”
闻言,彦从勋只得舍了褚怀亮,回马来战。
褚思仁见父亲脱险,也不欲纠缠,趁隙虚晃一招拨马便走。
那边厢,褚怀亮已退入阵中,接住狼狈至此的郭茂显,旋即令士卒以弓弩压阵。
彦家兄弟眼见褚思仁走远,又有弩箭不断袭来,只得引兵退走。
见此,褚怀亮心神一松,这才来得及询问褚思仁具体情况。
原是贺若钦在北岸望见大军前路受阻,而南面崤山中烟尘升腾,心知必是伏兵,当即遣褚思仁领兵来救。
奈何还是晚了一步,大军溃散,逃出生天者竟十不足一。
“先撤!”
褚怀亮知晓此地不宜久留,只得按下心中悲痛下令撤军,至于段、窦二将眼下却是顾不得了。
大军正欲走时,却见前路喊杀声渐至,一队骑兵狼狈地从烟焰中窜出,领头之人正是段承恩。
不待褚怀亮欣喜,又见一队黑甲武士从后追来,行进速度竟是不弱于骑兵多少。
见此,褚怀亮心中一惊,忙命士卒以弓弩压阵,接应段承恩部回来。
未曾想,黑甲武士全然不惧箭矢,凭着甲胄护身依旧追杀不止。
见此,褚思仁当即领了百余人出阵,交上手方知黑甲武士的凶悍。
只见黑甲武士三人一组,一攻一守一支援,转眼便将褚思仁这百余人分割包围、绞杀殆尽。
好在褚思仁修为不弱,这才在战马倒下的瞬间腾身而起,被段承恩回马接住,救入阵中。
褚怀亮眼见黑甲武士厉害,急令兵马撤走,他则亲自断后。
正欲交手,却闻山中一声长啸,黑甲武士齐齐止步,旋即迅速退走。
见此,褚怀亮暗暗松了口气,又等了片刻不见有追兵前来,这才引军而去。
及至崤阴,贺若钦已在鸿胪水西岸立下营寨,收拢败兵入营。
一番清点,此战竟损兵过半,十三万大军如今只得五万不到,还折了庞思明、窦嗣忠两员大将。
如今军中惶惶不安,贺若钦唯恐叛军追至,于是下令连夜拔营撤回潼关,一面快马报知齐王傅明献做好守城准备。
大营东面不远的山岗上,姚天君与张迎秋等人正神色淡淡地盯着悄然撤走的官军。
这时,解无忧从阴影中走来,半跪在姚天君身侧,轻声道:“主上,人已经安排好了。”
闻言,姚天君并未说话,只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一旁的张迎秋此时说道:“大王,经此一役周军精锐尽丧,是时候联络长安的那位了。”
“无忧,听到了吗?”
“是!属下这便亲自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