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京城之变
今日依旧如往常一样,卯时不到,宫本外就候着文武百官,大都数人都三五扎堆,或在闲聊昨日去哪里寻欢,或是皖州虫灾,或是倭寇战事,蛮夷之乱,又或者是西南左怀玉明目张胆造反,东南袁沛的桃止山贼军。人们窃窃私语,忌讳莫深的还是黄石卧病在床的事情。对百官来说,今日也是走个过场,等会见没人宣布上朝,就喜滋滋回去搂着美娇娘大战三百回合,再美美补个回笼觉,这都成了默认的潜规则。
恭亲王姬载看向某个雕龙画凤的柱子,皱了皱眉,顿感意外,以往,严冬就喜欢独自靠着那根柱子,思考人生,今日严冬却不见踪影,什么情况?
姬载找到户部尚书公孙澜,后者见状,当即拱手作揖,摆出架势,压低声音道:“王爷,您也听说监国大人……”
“严冬严大人呢?他莫非是请了病假?”姬载皱了皱眉,一挥袖子。
公孙澜闻言也看了过去,发现那里空荡荡的,仔细在人群中寻了一遍,并未发现严冬的影子,也觉得奇怪,心想这个接骨干,谁还敢不上朝?要是被逮住把柄,黄石那狗太监,心思歹毒比海深,革职查办都是轻的,他再三确认,依旧没找到严冬的踪迹,摸了摸鼻子,沉吟道:“这,也许是来没来吧。”
姬载点头,没往心里去,严冬虽是兵部尚书,但现在这个官职形同虚设,若不是于冉是个软硬不吃的墙头草,而严冬又是鸽派大臣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也不费尽心思去拉拢严冬了。结果姬载左右瞅了一眼,忽然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林萧策。
林萧策如今是而立之年,皮肤古铜,常年军旅,不苟言笑,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让人不敢轻视。
林萧策是林破军的第九个义子,是中州铁军第三骑兵军团的大都督,平时都在军营里,处理军务,操练士兵,怎么也有闲心来上朝了?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姬载心里很不爽这些军伍之人,崇尚武力,总是看不起他们这些文官,许多大臣也都看着林萧策,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起了好奇之心。
“将军,莫非是战事吃紧,您的刀剑峥嵘,热血沸腾,有了感染,特意入朝主动请缨,想去地方征战了?”姬载走来,拱了拱手。
林萧策面无表情道:“某已卸去了军务,特被钦点为兵部尚书,此番是来上朝的。”
“什么?”姬载愕然。
林萧策当了兵部尚书,那严冬人呢?
“这……”姬载本想说是不是不符合规矩?黄石是监国大人,又不是皇帝,任命文武百官的事情他恐怕还不够格,他心中有不痛快,心想好啊黄石,你私自用传国玉玺钦点大臣,组建党羽,其罪当诛,莫不是想窃国?姬载高兴的是想看黄石笑话,趁机发动政变。
不过……
黄石重病了,还能上朝吗?
姬载心中有些猜测,莫不是黄石中毒了,自知时日无多,也知道不能上朝了,特意组建党羽,这样一来,文武百官就不能当着面找黄石质问,真是好棋!
然,此时有一小太监走来,扯着嗓子鸭声细语道:“监国大人和皇后娘娘有旨,宣百官上朝议事。”
原本黄石卧病在床的消息文武百官或多或少都听到了风声,都知道黄石不行了,这段时间怕是不会上朝了,结果就听到整个消息,所有人都先是怔了一下。
金銮殿。
黄石气色红润,一点不像是重病垂死的模样,倒像是大病初愈的老爷子,身强力壮,他坐着,穿着蟒袍,气吞山河,他看着百官跪倒,面无表情,接着,便是百官宣读政治事宜,等全部人都宣读完毕后,黄石才开口说道:“前几日,严冬严大人私下找到我,请命去吴越作战,我同意了,六部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互相掣肘,不可一人无主,正好,林萧策将军少年成名,统兵治军,不论功勋还是韬略,都是兵部尚书的不二选,我和皇后娘娘商议后,暂且命林萧策将军为兵部尚书,诸位可有异议?”
百官低着头,捧着芴板,大眼瞪小眼。
恭亲王给公孙澜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硬着头皮走上前,道:“启禀监国大人、皇后娘娘,于情于理,命林萧策将军为兵部尚书,都是说不过去的,如今天子未定,局势尚且不明朗,微臣拙见,当空下此官位,等日后新皇登基,确立了年号,得到了正统大位,再以传国玉玺,论功行赏,选贤举能,才能让百官信服,让天下人信服。”
百官都是人精,这个节骨眼,严冬自己卸任了,告老还乡了?谁信?如果人家真走了也就算了,黄石还命一个铁军旧部,且是执掌十万大军兵权的将军来担任兵部尚书,这不是明目张胆的组建自己的党羽,扩大他黄石在朝廷中的话语权?是了,黄石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他怕朝廷大乱,且不说于冉掌控了十万禁军令他坐立难安,这不,扶持一个铁军将领,朝廷的百官,谁还敢有非分之想?
见有出头鸟,百官便都有了底气,都附和起来。
黄石面无表情,等百官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等喧哗声逐渐少了以后,黄石才开口道:“还有谁不服的吗?”
众人沉默了。
姬载皱眉,心想黄石想干什么?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黄石见没人说话,忽然笑了,咳嗽一声,竟咳出鲜血来,百官鸦雀无声,盯着这一幕,黄石用蟒袍袖子擦拭了一下鲜血,看向恭亲王,说道:“恭亲王,你就没什么说的吗?”
姬载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不解道:“说什么?百官说的很清楚了,若监国大人真要小王说,那小王的态度也是一样的,不过一切以监国大人为重,我们也无非是提一下意见。”
百官闻言赶忙又站出来附和,都说只是自己的拙见,算不得真,如果监国大人自有考量,可随意定夺,他们只是发表自己愚蠢目光的短见,没有参考价值,见众人墙头草一样,姬载心里冷笑。
黄石叹息一声:“恭亲王,你还要装傻充愣到几时?”
姬载满脸疑惑,他确实不明白黄石在说些什么。
黄石站起来,目光灼灼,手一张,蟒袍宽大的古制袖子灌注了狂风,内有丝丝真气环绕,他盯着姬载,一字一句道:“恭亲王,你真要我罗列出你的罪名,你才肯如实招来吗?”
姬载皱眉,心想果然来了,莫非黄石要杀自己?他不想坐以待毙,回道:“小王不知道监国大人的意思。”
“好,恭亲王,那我就说了。”
“你与东瀛人密谋,设计毒害先帝,策划了战争,可曾有假?”
“你暗中煽动北漠草原上的萨满教独立,挑起战火,可曾有假?”
“你与大荒七十二民族勾结,发动了玉门关事变,可曾有假?”
“你与东南的左怀玉密谋,使得其不宣而战,吞并了夜郎、南诏、巴蜀三地,可曾有假?”
“你暗中支持了袁沛在东南沿海的军事行动,意图谋反,可曾有假?”
“哦,我还有一句没说,你见形势发展可靠,又对我下毒,企图趁乱登基,我说的,可曾有假?”
黄石说完,恭亲王脸色瞬间变了,别说他,百官无不为之震撼。
姬载震惊的是黄石血口喷人,因为黄石根本不是他姬载去毒害的,不过黄石也没说错,大荒民族信仰的太阳神教,北漠草原人崇尚的萨满教,东瀛的倭寇,西南的左怀玉,桃止山的袁沛,甚至是十年前的莲池起义,都是他在暗中推波助澜,可他没想到,这些原本是秘密的东西,且是被他潜藏的很好的秘密,甚至是自己的心腹都不知道的东西,居然被黄石一口道出来。恭亲王双腿有些发软,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什么都看不到了,他知道,今日自己纵然如何狡辩,就算是把黑的都说成白的了,哪怕是真的洗刷掉了冤屈,也是走不出这金銮殿的了。因为黄石中毒了,他没有活路了,他死之前,一定是不会放过姬载的。
姬载不说话。
百官却是哗然一片。
黄石继续面无表情道:“你策划了‘桃花之乱’,策划了‘莲池之乱’,又煽动了北漠人的战争,挑起了大荒人的战火,甚至还勾结东瀛人,做了这些,你还觉得不够,你密谋左怀玉,利用袁沛,使得大凉帝国变得满目疮痍,你且说说,你可知罪?”
姬载张了张嘴,憋了半响,说道:“本王没有给你下毒。”
黄石冷笑,他当然没有给自己下毒,是他一心求死,他知道,只有他死,才能平息战火,才不会为小皇子落下名声,不然他活着,清剿了朝廷上的百官,各州一定大乱,说不定各路诸侯还以为他黄石一个太监想造反自己当皇帝。那个后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只要各地诸侯认为让一个老太监当了皇帝,必定造反。
“我问你,你可知罪?”
恭亲王没有狡辩,也没有认罪,反而冷笑一声,指着黄石,“本王乃是皇族,是先帝的亲弟弟,你个老太监,你有什么资格杀本王?”
黄石不废话,“禁军何在?”
于冉手持大刀站出来,一挥手,便从金銮殿外冲出来数百禁军,这些禁军,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一个个站如桐松,面无表情,杀气腾腾。
姬载哈哈大笑,像是发了癫狂一样,“黄石,你个太监,咱们黄泉路上见,我死了,你也活不久,我等你。”
恭亲王笑完,阴冷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凡与他对视这,皆低下头。姬载眼睛有些恍惚,心想,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失败了啊。
想着想着,姬载抽出自己的佩刀,自刎而死。
人死了。
尸体冰凉。
百官无不胆寒,叱咤超纲的鹰牌代表之一的恭亲王,就这么自刎了,他保留了属于皇子的体面,死在了自己手里,死在了自己的野心里。
黄石余光斜睨,看向公孙澜,后者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瑟瑟发抖,“监国饶命,监国饶命。”
他是真怕了。
此刻,百官大都知道黄石的意图了,他要杀人,要杀奸佞,他自己时日无多,要为小皇子铺路。
这一日,黄石处决了京城权贵三十多人,这一夜,十万禁军和十万铁军出动,抄家灭门,凡被牵连者,皆被罗列出一大框的罪名,诸如什么徇私枉法、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策划战争、走私父女、贩卖儿童,杂七杂八,数不胜数。这一次,京都洛阳,可谓是真的弥漫在腥风血雨之中,这场大凉末年最大的一次宫廷政变,史称“洛阳之变”,该事件直接影响了历史走向,使得大凉帝国彻底走向深渊,十四州彻底将分崩离析,这也是天下大乱的导火索,开启了崭新纪元的篇章。
……
余杭。
上杉祁在作战室进行沙盘演练,得出的结果都是本间千鹤子兵败吴州,他在动员士兵,随时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这一日,他收到了从洛阳方面传来的消息,他知道,最后的决战真的要到来了。当他听到本间千鹤子下令解除军纪,纵兵三日,且在广陵放下了大火,烧毁了房屋和田产,他就知道,这一战再无回头路,甚至可能必败无疑。
“千鹤子,鼠目寸光!”
定力如上杉祁这样温和的人,也忍不住开口唾骂起来。
宫本茂守在一旁,说道:“阁主,本间大帅也是别无选择,前线的兵败,敌军的压境,她也没办法。”
本间千鹤子之所以这么下令,一则,是为了震慑百姓,敌军压境,人心惶惶,怕引发百姓变故,采取这种血腥残酷的方式。二则,她准备放弃广陵,留给敌军一滩烂摊子。
上杉祁冷笑:“她这是作茧自缚。宫本,你要明白一个事实,不论是什么处境,都是要以民为本,人心所向,才是大道。千鹤子失去了民心,她杀了这么多无辜百姓,烧了广陵,虽然表面上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但会面对大凉人不惜一切代价的反抗和仇恨。”
上杉祁说完,叹了口气。
只能说,本间千鹤子是自寻死路,她是无可救药了,说不定,还要把大凉人的仇恨引燃到越州,上杉祁似乎已经看到了不远后的将来,东瀛惨败的一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