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阿蔓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花季少女的年龄之时,只听得自己面前铛的一声巨响,枪头被冷月的一块飞石击中,那枪被硬生生击得偏了半尺,没有刺中阿蔓。原来是冷月看阿蔓情况危急,飞石相救,文鸳这回马枪之前从未失手,被一块飞石击中,心中的惊奇更甚。他的斗志被冷月激起,叫阵道:“你的身手不错,我们来切磋切磋。”
冷月也不答话,单枪匹马来战文鸳。文鸳武功高强,丝毫不亚于长坂坡时期的赵云,他将长枪一抖,以雷霆之势向冷月刺去。冷月姿态优雅,举重若轻,举手投足间便将他的攻势一一避过,玉笛虽短,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威力。两人过招都是变招奇速,往往一招还没使老,对方已经知道意图,进而用克制的招数,另一方也是跟着变招。这一战只看得阿蔓和姒千痕眼花缭乱,姒千痕安慰阿蔓道:“能在冷月手下过这么多招的,当今天下,怕也不超过五个人,所以你败在他手下不冤。但是文鸳那一招回马枪真是吓死我了,还好冷月应变神速,能够将你救下。”
“他刺的是我,你害怕什么?”阿蔓故意问他。
姒千痕一脸关切:“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每次战争都会死很多人,开始我也会为那些消逝的生命而悲伤。有些是我认识的同伴,有些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也有父母、子女和亲人。可是经历得多了,又哪有那么多时间来让我们悲伤?我们活着的人,更应该好好活下去,承载这那些为我们战斗而牺牲的将士的梦想而活下去。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他们一样,变成冰冷的尸体,我只希望,到时候能葬在故乡,陪着我的亲人和朋友。”
姒千痕被阿蔓的话所感染而动容,他对阿蔓一字一句地道:“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因为有些东西在我看来,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
阿蔓的心里暖暖的,但是很快又恢复往常,她对姒千痕道:“冷月姐姐是面冷心热,我是面热心冷。我不敢用情过深,万一有一天身边的人不在了,或者我不在了,就不会那么悲伤了。所以,我不值得你那样做。”
姒千痕没想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脑袋瓜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他严肃而认真地告诉阿蔓:“你值得,当然值得!我们不能因为害怕结果就不去经历整个过程。就像所有的花朵都会凋零,但是它们毕竟曾经绽放过、灿烂过,看过花开的人都会记住它们的美丽。就像我们所有人的结局都是死亡,但是这并不妨碍在此之前我们要好好活着。”
阿蔓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姒千痕那么说,到底是没有准备好得到,还是害怕会失去。
她岔开了话题:“冷月姐姐要不是功力还没完全恢复,那个文鸳早被她拿下了。”
姒千痕也赞道:“文鸳的枪法确实了得,风萧寒是用枪的行家,可是今日让他明白什么了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什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酣斗之际,姒千痕派出一支小队,迂回到魏军后面。此时冷月与文鸳已经斗了五十回合,冷月身形若蝶,文鸳势如猛虎,但猛虎扑蝶,亦非易事。文鸳的长枪似狂风暴雨,冷月的玉笛如阳春三月。文鸳虚晃一枪,便骑马往本阵中撤去,冷月哪肯放过,紧追不舍,文鸳故技重施,银枪如一道闪电向冷月刺来。“小心!”阿蔓一声惊叫响彻了战场,再看冷月,左手握住枪头,文鸳用力回夺,却不能移动分毫。冷月左臂发力,那杆银枪断为两截,魏军后面喊声大震,吴国迂回包抄的军队已发起突袭。文鸳不敢恋战,边战边退。阿蔓和冷月趁势掩杀,魏军大乱,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阿蔓这一路得胜而归,另外的一路吴兵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诸葛恪火速逃命,不少伤病的士兵被抛下,或被魏兵屠戮,或被用来填沟,场面之惨烈,让人不忍直视。诸葛恪谈笑自若,逃到江渚,方才停住,收拢残兵,驻扎下来。见到阿蔓安然无恙归来,诸葛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只是百姓对诸葛恪怨声载道,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阿蔓担忧诸葛恪的处境,问道:“兄长,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诸葛恪恨恨地道:“魏人狡猾,我先在此修整,待恢复元气,我再提兵北伐,一雪前耻!”
“可是朝中之事,丞相不担心吗?一旦战败,朝中政敌趁机就会蠢蠢欲动,长期驻扎在此,皇帝又会怎么想?”姒千痕想得比诸葛恪更深了一层,朝中勾心斗角,帝王之术,是身居高位的大臣不得不考虑的。
诸葛恪毫不在意:“我手握重兵在外,又会怕谁?”阿蔓也规劝再三,诸葛恪只是不听,姒千痕一把拉起阿蔓,只好告辞。
出得门来,阿蔓挣脱开他的手,问:“你做什么?”
姒千痕无奈笑笑:“诸葛恪此人心如磐石,你再劝反而适得其反,我们从长计议。”
阿蔓想来姒千痕说得也有道理,便暂时放弃了劝诸葛恪的念头。第二日阿蔓和姒千痕同时收到了成都的来信,阿蔓的信是慕容雪霏寄来的,信中说陈祗成为实际替代费祎的执政者,宦官黄皓的权力进一步扩张。太子妃最近没有什么动静,十分消停,太子与太子妃如胶似漆,两人情意缠绵,却被不少谏官参奏。皇帝刘禅因为费祎的去世正忙得焦头烂额,对太子妃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做出十分出格的事情来,也不去刻意管她。
另一封信是姒无痕寄来的,因为他和风、火、山三人身手不凡,被太子看重,现在被引为门客,因此多了许多观察太子妃方焰的机会。姒无痕也觉得方焰跟陈凝烟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果说不是一个人,那至少也应该是孪生姐妹。而方焰看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让姒无痕很是疑惑。但是他打听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太子妃对珍宝库里的宝物感兴趣。太子对她言听计从,便带她去进珍宝库,并且答应她可以拿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可是方焰却什么也没有要。
“什么也没有要?这倒是奇了。”阿蔓顿了顿,“要是我有这机会,肯定会选一件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她既然要去,为什么又什么都不要呢?”
“或许她想要的东西并不在里面。”冷月不假思索地说道。
“可是还有什么宝贝,比珍宝阁里面的还要珍贵呢?这些都是国家数十年积累的财富,像我们进去一看都是千难万难。”阿蔓自言自语道。
“不要想了,静观其变,总能弄清楚她的意图的。”姒千痕安慰阿蔓。
阿蔓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她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人。然而不久之后,孙亮召见诸葛恪的文书便送了过来,诸葛恪推脱不肯上朝,却又暗中打压异己,提拔自己的心腹。
等到使者走后,阿蔓问诸葛恪:“兄长为何称病不朝?”
诸葛恪道:“我若去了,那些政敌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也拿我无可奈何。”
阿蔓隐隐觉得不妥:“如若不去,有人趁机说兄长专权跋扈,怕是会被皇帝怀疑。”
“我有重兵在手,那些宵小,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阿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还请兄长三思,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当阿蔓将诸葛恪的想法告诉冷月和姒千痕后,姒千痕觉得这是取祸之道。冷月更加直接,想劝阿蔓直接离开。可是成都情况并不明朗,阿蔓又放心不下,只得再逗留几日。
阿蔓闲来无事,就想出去透透气。江渚水汊众多,民众多依水而居,乘船出行方便至极。
冷月本不欲同行,但是姒千痕坚持要与阿蔓同去,冷月觉得孤男寡女独处一船太不合适,所以决定还是一起出去看看。
碧波荡漾,小舟飞行。阿蔓在船头温了一壶青梅酒,自斟自饮,想借此消除近日以来心中的郁结。冷月坐在旁边欣赏着两岸的风土人情,空中细雨蒙蒙,水汽弥漫。姒千痕走到阿蔓旁边,拿起酒壶,酙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安慰道:“一切都会好的。”
阿蔓隔着细雨,看姒无痕的侧脸,鲜明的线条上多了几分朦胧。脸上没有丝毫文弱书生之气,眼神澄澈而坚定。
“阿蔓,你想好了我们就杀回去。”冷月没有回头,背对着两人,不知在思索什么。
阿蔓走到冷月身边,并肩坐下,依在她身上,嫣然一笑,道:“我们会回去的。”
小桥流水如一幅长长的画卷,从小船两边往后退去,民众的生活古朴而简单,没有战火,没有兵荒马乱,真好。可是想想前些日子战死的将士,或许就是其中某些行人的父亲、兄弟、丈夫、儿子,战争结束了,可是生活还要继续。
当路过一个算命先生的摊位时,那先生道了句:“好浓的血光之气!”。阿蔓转头看时,那算命先生的招牌上写着卜算子,羽扇纶巾,身披鹤氅,须发皆白,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阿蔓停舟,跳上岸来,问那算命先生:“老先生不要信口开河,我们能有什么什么血光之气?”
算命先生眉头紧锁,道:“姑娘,非是老夫吓你,你可否让老夫给你算一卦?”
阿蔓道:“算得不准,我可没钱给你。”
算命先生道:“老夫不要你钱,只是有几句话,如果不说,怕姑娘前路艰难,受无妄之灾。”
阿蔓心想不如试试,摇动龟壳,三枚铜线依次出来,如是反复六次,都是反面向上,组成一个坤卦。
卜算子捋着花白的胡须,叹了一口气:“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坤卦虽主静止,变化较少,可是最终的结果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怕是姑娘要失去很多亲友了……”
阿蔓“啊”了一声,脸色苍白,冷月更是一拍桌子,怒气冲冲:“老头,你诅咒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卜算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切莫动怒,我想这位小姑娘应该最近有诸多不顺吧,而且还处在危机之中?”
阿蔓被猜中心事,对卜算子的话信了几分,试探性地问:“那可有破解之法?”
卜算子沉吟不语,闭眼捻着花白的胡须。冷月催道:“不要故弄玄虚,有就快说,没有我们就告辞了。”
卜算子缓缓睁开了眼睛,道:“世事变化,非人力而能及。天道有常,我若泄露天机,怕是也会折寿。姑娘未来虽有艰险,但是自身可以逢凶化吉,可惜的是,未必能诸事顺遂如愿。万事不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谨慎行事,可化危为安。”
阿蔓抱拳道:“多谢老夫子相告,我记下了。再上船后,阿蔓郁郁不言,姒千痕则宽慰阿蔓,万事不可预料,无需将刚才那卜算子的话往心里去。
等阿蔓回到住所,正遇到皇帝的使者来邀请诸葛恪,说宫中宴饮,请他即刻赴宴。阿蔓私下劝诸葛恪道:“此去危险,还需准备万全,方可出行。”
诸葛恪微露不悦:“阿妹之前劝我前去,如今我要去了,为何又谨慎起来了?”于是不听,上车就要出行。刚到府门口,一只大黄狗咬住诸葛恪的衣服,做哭泣状。诸葛恪怒道:“这狗也来戏弄我!”命令左右将狗赶走,继续上车。车行到半路,一道白虹从地上飞起,如一条白练划破天际。诸葛恪的心腹张特对他道:“宫中设宴,不知好歹,主公慎入。”诸葛恪也隐隐觉得害怕,正要回车,孙峻和滕胤骑马到诸葛恪车前,劝他赴宴,说皇帝有要事相商。诸葛恪只好与二人一同入宫,张约陪同。
诸葛恪见了孙亮,施礼完毕后入座。孙亮赐他美酒,诸葛恪不敢饮酒,以生病为由推脱,后来从府中取来自制的药酒方敢饮用。酒至半酣,孙亮推脱有事离开,孙峻解开长袍,身着环甲,手持利刃,大呼:“天子命令诛杀逆贼。”诸葛恪惊起,刚要拔剑,已被斩杀。张约拔剑来刺孙峻,被孙峻闪过,只伤了手指,孙峻转身砍中张约手臂,周围的武士齐上,将张约乱刀砍死。
随后孙峻派人马围住诸葛恪的府第,阿蔓知道不好,想要保护诸葛恪的家小杀出重围。但是刚冒一个头,箭如飞蝗一般射进来,阿蔓只得退回去。诸葛夫人对阿蔓感激万分,道:“家主既死,孙峻绝不会放过我等。再搭上阿妹的性命不值得,况且还有你的同伴在此。阿妹几次劝说家主,家主不听,也是天意如此,阿妹速速去吧!”
阿蔓哪里肯听,想让姒千痕和冷月先走,可是姒千痕哪里肯抛下阿蔓。冷月一口答应,方一转身,一记掌刀击在阿蔓背上,阿蔓晕了过去。冷月转身对姒千痕道:“我只能带两个人出去,对方有了防备,我若再进来救其他人,怕是出不去了。”
姒千痕心有不忍,道:“不如把孩子带上吧,我留下。”
诸葛夫人道:“姑娘,能够将阿蔓带出,我感激不尽……。但是我们诸葛家的后代,就必须承担这一切后果,如果为了自己而牺牲他人的生命,想必阿蔓醒来之后,嘴上不说心中也会对我有所怨愤。”
“再不走来不及了!”冷月一边说,一边左手携了阿蔓,右手携了姒千痕,在院中双足在地上轻轻一点,已如一只燕子飞向空中。门外见有人出来,连忙放箭,冷月左右闪避,姒千痕甚至能感到有箭从自己脸边划过。
冷月淡然道:“要不是携着你们,这箭追不上我的。”
眨眼之间,冷月已经逃出了包围圈,孙峻的一队兵马紧追不舍,可是冷月身轻如燕,又哪里追得上?
一个时辰之后,阿蔓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竹林,姒千痕正关切地望着她。阿蔓缓缓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双眼含泪问道:“我兄长的家人怎么样了?”
姒千痕摇了摇头,安慰阿蔓:“你已经尽力了,对得起你的兄长了。”
“他们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了?”阿蔓不敢听到这个答案,但是又不得不问。
姒千痕不敢回答,冷月告诉阿蔓:“诸葛家全家老幼,被绑到市曹斩首,一个不留。”
阿蔓的身子像触电一样抖动,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他虽然与诸葛恪第一次见面,但毕竟诸葛一家对她有恩,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可是诸葛恪一脉,哪怕是孩童,也没能保全,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诸葛瑾在世的时候,见诸葛恪将聪明之才都显露出来,就感叹道:“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取名为恪,本想希望他恪守理法,结果到后来诸葛恪因为把持朝政,为皇家所忌惮,终于招致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