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清寒,皇城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某处府邸内。
“为了学会百字规上的字,她也费了番心思,只是动静太大,难免让人心中生疑。”宁远行端坐在书房内的椅子上,动作优雅而缓慢地翻了一页书,他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满室春华关不住。
在他面前,是一袭黑衣劲装的宫女爱荷,她还是那么毕恭毕敬的模样,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福了福身,细声细气说道:“不过公主利用这个机会不仅学会了百字规,还了解了不少宫闱秘事,民间奇谈,也算小有收获。”
“爱荷,你挺维护她的。”
爱荷答道:“奴婢只是以事论事,不过......”
“不过......?”
爱荷笑了笑,道:“这个公主的确好相处些。”
她一想起挽歌不时露出的小动作,明明马虎大意,却总要一本正经的,叫人啼笑皆非。
宁远行摇头叹道:“她哪是好相处?只是人傻而已。”
他也在爱荷口中得知挽歌平时干的糊涂事,只觉得这人傻却偏要装聪明,看着既违和又好笑。
顿了顿,宁远行又说道:“今天平宁去见她,有没有被发现什么?”
“没有,而且公主还和平宁公主约好明日去别馆。”
此话一出,宁远行手上的动作微滞,他抬眼看向爱荷,淡淡道:“她与别馆的人没见过面,贸然过去,只怕会露出端倪,她怎么会突然动了去别馆的念头?”
爱荷垂了一下眼帘,似乎在思考着措辞,白皙的脸蛋儿微微有些发红,小声说道:“大概是因为平宁公主说了,陆将军家的三公子和主子一样惊若天人,公主心中好奇吧。”
“陆家三公子,那个陆韩。”宁远行表情一滞,最后扶额叹道:“这丫头的运气不佳,怎么总自己撞枪口上?”
“恩?”爱荷不解,疑惑地看着宁远行。
宁远行摇头道:“你想个法子,别让她和陆韩见面。”
“是......”爱荷答道,想了想又问,“陆家公子会对公主不利吗?”
“此人和原先的甄宁相处甚密,在他面前,她大概会露出马脚。”宁远行淡淡答道,说着,又揉了揉眉间,无奈道:“我叫她安分点,怎么总爱自找麻烦?”
第二日,挽歌染上了风寒,浑身乏力不止,看什么东西都带了重影,缩在床上直发抖。
一旁的嬷嬷瞪了一眼爱荷,呵斥道:“近日夜寒,你怎么会大意的忘记了关上窗户?就说最近的小丫头都马虎得很,公主千金之体,有个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爱荷浑身抖个不停,这么一说,直接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奴婢大意,请公主赎罪。”
挽歌脑子晕乎乎的,摆了摆手说道:“没什么大事,是孤昨晚太热,让爱荷开的窗子,嬷嬷也别再责怪她了。”
爱荷感激地看了她一样。
“可是......”
“本宫乏了,你们都出去吧。”说着,就躺下不再说话。
周围的人对视一眼,公主都发话了,他们只好照办。
挽歌缩在被窝里,浑身发寒,难受得厉害,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
她自认为还算坚强,可是生病时,却脆弱得很,最叫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内心难以填补的不断地折磨她的空虚感。
身处异世界,身边甚至没有熟悉的朋友,亲人,爱人......
可是......她一早就没有了朋友。
亲人,亲手把她推上了断头台。
爱人,在她死那天,迎娶了别的女人。
近乎绝望的情绪伴随着生病如雪崩一般,带来一系列的并发症状,挽歌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孤单无助悄无声息的侵袭着她的内心。
不知为何,她又恍惚看到了她最挚爱的那个男人。
在她最脆弱时,守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让人有种被奉在手心的错觉。
洛延川,看似风流,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却总让人觉得她是他的唯一。
她卧病不起,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只会是他,带着浅浅的笑容,温柔地为她拭去额上的微汗。
明明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为何又要给她温柔的绝望?
恍惚间,她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那人转过头看着她,俊秀的面孔似乎与洛延川的重叠在了一起,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她伸出手,想去碰触他,却又很远,很虚幻。
她感受着对方温柔的触碰,本能的朝着温暖靠近,无比依恋。
她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美好的日子,没有战争,没有欺骗,有的,只是相濡以沫。
洛延川......
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挽歌的意识又淡了下去。
宁远行坐在她的床沿,拭去她眼角的泪,嘴里默念着,“洛延川......”
挽歌再次醒来时,烧已经退了。
她直起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发呆。
当她半睡半醒时......好像看到宁远行了,在她的床边一直照顾着她,动作很温如,画面很唯美。
但是那个人怎么会有闲工夫照顾她呢?这个国家比她重要多了。
正巧,爱荷这时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水盆,看到挽歌醒来,脸上绽开笑容,急忙放下东西道:“公主,您可算醒了。”
“我睡了很久?”
“您已经昏睡一天了,太医煎的药也喝不下去,大家都急坏了。”
这么严重?挽歌听着吓了一跳,不过就是风寒而已,这个甄宁公主的身体也太弱了,以后一定要多多锻炼身体才行,挽歌暗自下了决定。
她顿了顿,轻声问道:“那个......丞相是不是来过?”
爱荷湿润的眼眸闪了闪,笑道:“是的,听说公主昏迷不醒,丞相连夜赶进宫的。”
“他会这么好?”挽歌惊讶道。
她的声音太大,爱荷吓了一跳,直愣愣地瞧着她。
挽歌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叫宁远行给她的印象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别人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的感觉,因为她生病就连夜赶来,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
就在她还在感慨宁远行的举止怪异时,爱荷就笑盈盈地给她递上来一本牛皮印花封面的书,“公主,丞相说了,你这几天多休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看他给您带来的书。”
挽歌木讷接过,当她拿在手中时,那厚实的质感,让她心中五味陈杂。
无聊,不是应该出门透透气吗?
紧接着,爱荷又说道:“丞相还说,请您务必把这本书全部背下来,三天后,他会亲自过来考察......”
晴天霹雳!
挽歌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难道不是在她无聊的时候看的书吗?为什么还是必背项目啊?
如果不是怕吓着爱荷,她简直要咆哮了。
见她面色阴沉,爱荷缩了缩脖子,试探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挽歌沉默良久,最后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没事。”
挥了挥手,示意爱荷退下,她需要调节一下澎湃的心情。
待爱荷离开,并体贴关上门后,挽歌的笑容立马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面如恶鬼地狠狠把书扔地上,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好心!竟然想出这个法子整我!”
看见那本书,就好像看到宁远行得意的轻笑,心中更气,蹭的一下跳下床,使劲补上两脚。
她是武将之女,不爱读书,整日就喜欢和哥哥弟弟们舞刀弄枪的,家中也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学理念,对她管教不严。
遇到洛延川后,每次听到他念酸溜溜的词时,她恨不得把耳朵揪下来。
直到某次烧掉他最爱的书,他才消停下来,因为这个原因,两人整整一个月没说过一句话。
没想到再世为人,她又要面对这些她最头疼的东西,心中的厌烦可想而知。
背百字规是无可奈何,她要在这里活下去,学会这里的字是必须的,她背了,可是人物传记到底有什么好背的?
宁远行,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他肯定是因为在藏书阁的时候,她忤逆了他,所以给她玩阴的。
她可以把书甩他脸上吗?
整整一天,那本可怜的小册子好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挽歌一眼都没瞧。
爱荷几次看着书掉在地上,想捡起来,又被挽歌以眼神制止了。
她不爱被拘束,这个公主原本就是傀儡,她不愿转世而来,也是个傀儡。
离开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是必然的,反正甄宁也是爹不疼,娘不爱,没人管她的去留的。
只要摸清了皇宫的地势,她就带着甄宁的钱财跑路,天大地大,她不信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剩下的两天,挽歌都带着爱荷在宫中闲逛,别的人看着她都是绕道而行,她也图个清净。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在这个皇宫中,有多少眼睛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