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的一侧,一座宏伟壮丽的宫殿拔地而起,它的规模之庞大,几乎能与一座城镇相媲美。
这座宅邸仿佛完全由绿宝石堆砌而成,在日光的照耀下,整座建筑散发出幽幽的碧绿光辉,宛如一颗镶嵌在洛瑟恩心脏的巨型翡翠。宫殿四周矗立着高耸入云的翡翠高塔,塔顶则镶嵌着精雕细琢的晶石,在晨曦与夕阳的映照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如同梦境般的不真实。
而在宫殿的上空,一面宽大的旗帜随风飘扬,猎猎作响。旗帜上所描绘的,并非凤凰王庭的徽记,也非白狮的雄姿,而是一艘威风凛凛的精灵战舰——它的桅杆高耸,风帆猎猎,宛如正乘风破浪,驶向未知的海域。这面旗帜高悬在宫殿之巅,向整个洛瑟恩宣告着它的主人是谁,也昭示着这里的真正主宰。
夜幕降临时,宫殿的灯塔便亮起了绿色的光辉,为这片区域笼罩上一层神秘而幽深的绿意。与周围那些因岁月流逝而渐显荒废的建筑不同,这座宫殿依旧维持着它的繁华,灯火通明,仆从往来不绝,宛如一座自成一体的王国。
——这里,便是位于洛瑟恩的翡翠海之宫。
『洛瑟恩建立在财富之上,而翡翠海之宫,则是所有商人中最富有的居所。同时……也是最遭人憎恨的!』——柯海因·铁剑,白狮禁卫队长。
在翡翠海之宫的最顶层,一座宽阔的阳台上,芬努巴尔正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身形略显消瘦,苍白的面庞透出深深的疲惫,仿佛某种难以承受的重压长久地盘踞在他肩头,使他整个人都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曾经意气风发的他,如今眉宇间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双眼微微凹陷,透着隐隐的忧虑。
但这不妨碍他坐在那里,维持着一份难以言喻的冷静,指尖夹着一跟卷烟,悠悠地吐出一口烟雾。他的目光在翡翠海之宫的庭院中游移,眼神沉静而深远,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庭院之中,绿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在廊柱与树枝之间,将整个庭院映照得如梦似幻。宽阔的水池如同一汪碧玉,池水在微风的吹拂下泛起涟漪,波光粼粼。而在那座喷泉的中央,矗立着精雕细琢的雕塑——海豚、海兽,以及其他传说中的海洋生物,它们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失落的海上传奇。
芬努巴尔的视线缓缓移向另一侧庭院,在那里,一场武技训练正如火如荼地展开。
身披战甲的年轻精灵们正在接受伊塔里斯的严格训练,他们手握利刃,动作干脆利落,每一剑刺出,空气中都带着一丝凌厉的寒意。
伊塔里斯一边示范,一边斥责那些动作不够精准的学徒,他的声音如刀锋般冷冽,毫不留情。
在过去的时光里,白狮禁卫队长柯海因也时常来到这里,或是与伊塔里斯切磋较技,或是相互斗嘴,又或是亲自教授翡翠海家族的子弟如何成为合格的战士。
但那是曾经的事了。
自从第十任凤凰王『贤者』贝尔-哈索尔病危后,柯海因便一直守卫凤凰王庭,日夜守护着那位奄奄一息的统治者。翡翠海家族的庭院中,少了他的身影,也少了他那粗犷豪迈的笑声。
“愿他健康。”想到这里,芬努巴尔低声嘀咕了一句。
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少真情实感,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祈祷。但无论如何,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不希望贝尔-哈索尔出事,那无疑就是芬努巴尔自己。
一个是贝尔-哈索尔有恩于他,顶着来自其他王国的政治压力支持他以奥苏安官方的身份去往埃尔辛·阿尔文,支持他的看法,支持的事业,支持奥苏安寻求转变。
然而……
另一个是,活着的贝尔-哈索尔在他的计划中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如果现在死去,整个布局都会被彻底打乱。
作为政治高手的芬努巴尔当然为此准备了备用计划,他向来不会让自己陷入无法掌控的局面,但他很清楚,备用计划的代价,将会是成倍的成本增加,而容错率,则会成倍下降。
现在的他,本就已经是里外不是人。
若是计划被打乱,乃至失败,他甚至不敢去想象,未来的历史将如何评价他。
“或许,他们会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他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缓缓吸了一口烟,随后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明灯被炽热的魔法所点燃,照亮了四周,柔和却不失辉煌的光辉洒满街道,将这座城市点缀得如梦似幻。蜿蜒绵长的街道盘旋着穿过树木丛生的群山,与错落有致的楼阁交相辉映,无数石阶顺着陡峭的山坡蜿蜒而上,像是一条条银色的丝带,将高耸入云的宫殿串联在一起。
那些宫殿,被群塔环绕,塔顶装饰着细腻的雕刻,尖塔之上悬挂着镀金的风向标,迎着海风微微摆动。广场之中,潺潺的喷泉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泉水,清澈得仿佛能照见天穹上的星辰。
喷泉的四周,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雕塑——有法师威严肃穆地握着魔法杖,有勇士持剑立于战场之上,仿佛正要迎战敌人,更有国王端坐在王座之上,双目深邃如同洞悉世事的智者。此外,还有立法者手持法典,演说家张开双臂,正在低头沉思构思一首传世长诗的诗人。
这些雕像,并非只是工艺的巅峰之作,它们仿佛拥有生命。每一块石头都被精雕细琢至栩栩如生,连眼中的光彩、衣袍的褶皱、铠甲的纹饰都清晰可见。它们的魅力不仅来自雕塑家的巧夺天工,更源于一层几乎不可察觉的魔法光环。
那些古老的守护魔法使它们免受时间和风雨的侵蚀,使得洛瑟恩的每一个角落都沉浸在辉煌的历史之中。
这些雕塑不仅仅是装饰品,它们更是一种象征,一种宣告,一种政治上的宣言。
每一座雕塑,每一座喷泉,皆是出于政治目的而建造的。它们不仅赞颂逝去的祖先,也象征着活着的精灵自身的荣耀。这些雕像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个人,而是整个家族的辉煌。那些最富有的精灵商人、最高贵的贵族、最具影响力的学者,他们的家族以此宣示着自己的地位,向世人昭示自己的血统。
在洛瑟恩,政治是一项极为严肃的事业,尽管你若是愿意,也可以选择嘲笑它。但无论如何,它的影响力深入骨髓,渗透至生活的方方面面。
雕像和喷泉,便是这座城市政治文化的缩影,它们的存在,既是荣耀的象征,也是警示的铭碑。
它提醒着那些贵族家庭,他们的权力来自于过去的辉煌,而若是他们的后人有所堕落,失去了家族应有的尊严与智慧,那么这些雕像所承载的荣耀,终有一日也会化为尘土。
不仅仅是洛瑟恩,在整个奥苏安,这样的政治氛围无处不在。大理石长廊回荡着空寂的回声,幽隐的凉亭中隐藏着秘密的会晤,苍翠的猎场上暗藏着无数派系的博弈。那些隐秘的联盟,那些表面上的友谊,那些在宴会上的微笑与敬酒……背后都隐藏着无数的算计、谈判与交易,随机遇与需求如浮萍聚散。
奥苏安的岁月相较于人类世界而言,无疑要宁静得多。即便是外环诸邦的生活,也远比西格玛帝国的混乱战乱要安稳得多。内环诸王国的子民,享受着诗意而悠久的岁月,他们的生活充满艺术、音乐、诗歌,以及历史的沉淀。
但这并不意味着阿苏尔的世界便没有冲突——相反,冲突一直都在,只是它鲜少以暴力的方式爆发。
在奥苏安,政治是一门高深的艺术,既是严肃的权谋,也是贵族间的消遣娱乐,更是一场冷酷无情的权力博弈。
那些王子、大法师、将军、贵族、商人……他们在权力的棋盘上谋划布局,巩固自身的势力,打压潜在的对手,推行自己的主张,甚至只是为了得到某件珍贵的物品,可能是一片封地,一座城堡,一件魔法器物,一纸贸易协定,甚至……只是一段禁忌之恋。
风流韵事,在精灵社会中尤为盛行。
许多阿苏尔都沉迷于禁忌之欢所带来的刺激,而在他们的世界里,爱情与政治,往往难以分割。
有些人借此攀登权力的高峰,有些人则单纯沉溺其中。然无论如何,密谋与算计不仅是精灵社会的一部分,更是一种推动奥苏安运转的手段。
当然,并非所有的政治博弈都带有恶意,有些人会通过权谋达成善举:让流散的家族得以团聚,庇护那些被遗忘的可怜之人,或是在黑暗中运筹帷幄,为奥苏安的未来构筑一道更为坚固的屏障。
但,算计的天性,并不总是带来光荣。
它曾无数次威胁到奥苏安的稳定,破坏联盟,令庸才窃居高位,使真正的贤者被迫远离凤凰王庭。自艾纳瑞昂时代起,这种风气便已根深蒂固,而在第八任凤凰王『歌唱人』艾迪斯统治时期更是达到了极致。
那时,整个贵族阶层、宫廷乃至仆役,都沉湎于诡诈与机锋,而非智慧与荣耀。
时至今日,凤凰王庭仍然是整个奥苏安权谋的巅峰所在。
每一位王子、每一位贵族,都在这座辉煌的宫殿中暗中角力,试图在风暴来临之前,确保自己站在最有利的位置。
或许,这便是阿苏尔的宿命。
他们是世界上最聪明、最优雅、最伟大的种族之一,却也是最擅长勾心斗角的存在。在这片土地上,辉煌与阴影并存,荣耀与背叛交织,而最终的结局……
“将由历史来评判吧。”芬努巴尔叹了一口气,将燃尽的卷烟熄灭,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地方。
在他身旁,一个古铜色的望远镜稳稳地立在精雕细琢的金属三角架上,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这是埃拉尔德西的器物,他用它来观察港口的船只,记录每一艘驶入与离开的船影。但即便无需借助这具精密的光学仪器,站在阳台上,洛瑟恩的壮丽景色依旧可以一览无遗。
广阔的海港如同一座天然的庇护所,吞吐着远方归来的船队。它的规模庞大,足以停泊奥苏安全部的舰队,哪怕少了高耸的海堤,它依旧能为每一艘远航归来的船只提供稳固的锚地。环绕港口的海墙巍然屹立,它不仅阻挡了狂暴的风暴,也成为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屏障。那些不知敬畏的掠夺者若胆敢闯入,等待他们的便是海上堡垒中弩炮的怒火。
然而,此刻的芬努巴尔却叹了一口气。
在他最初的规划中,洛瑟恩的港口应当是繁荣的,桅杆如林,帆影连绵不绝。从世界各地返航的贸易船本该络绎不绝地驶入,有的是涂抹着崭新油漆、光洁如新的快速帆船,沿着奥苏安的海岸线频繁往返;有的是满载珍宝的远洋巨舰,承载着从埃尔辛·阿尔文、阿拉比、震旦等遥远国度带回的奇珍异宝。
它们穿越波涛,跋涉万里,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建立起商贸的纽带。从冰封北境到温暖的南方,从烈风怒号的致远海到雾霭弥漫的群岛,没有任何一片海洋是他们不曾探寻的,没有任何一片陆地是他们不曾踏足的。
而洛瑟恩,则是这一切的核心,是所有航线的交汇点,是阿苏尔财富与智慧的象征。
在他最初的构想中,港口应是一个喧嚣的市集,异族商人带着充满异域风情的货物汇聚于此。那些来自世界边缘山脉的矮人带来了精密无比的钟表与金银器具,人类的船队运送着奥苏安罕见的矿石、宝石,还有来自他们广袤国度的羊毛、烟草、腌肉与粮食。甚至连最遥远的东方王国——震旦,也会派遣他们的舰队,满载丝绸、瓷器与雕饰精美的工艺品,在阿苏尔的港口卸下他们的珍宝。
然而现实却是……一片死寂。
芬努巴尔的目光掠过港湾,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泻湖,波涛在晨曦下无声地翻涌,唯有几艘阿苏尔商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岸边。那些曾经繁忙的码头,如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水手,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将洛瑟恩遗忘。自阿苏尔主力舰队出征后,贸易锐减,外来的船只销声匿迹,曾经熙熙攘攘的船坞如今宛如一座空城。
他的目光转向港口西侧,那片与世隔绝的岛屿群依然静默无声,在他的设想中,这里本该成为异族居住区,城中唯一允许外族人在无须获得凤凰王亲自赦令的情况下自由往来的地方。人类、矮人,甚至偶尔的阿拉比商人和东方震旦的使节,理应穿梭于那些宽阔的街道,与阿苏尔商贾洽谈贸易,交换各自世界的珍稀之物。
想到这里,看到这里,芬努巴尔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达克乌斯曾对他说的话——那番话语仿佛刻在他心底,至今仍回响在耳边。
“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达克乌斯的语气中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洞察,像是在陈述一个无法撼动的事实。
“精灵、奥苏安,乃至整个世界的问题,不是单靠贸易就能解决的。”
芬努巴尔当时没有反驳,因为他知道达克乌斯说得没错。哪怕他设想中的商贸繁荣能够实现,哪怕洛瑟恩的港口真的成为世界贸易的中心,能够轻易影响人类、矮人,甚至远在震旦的商路,又能如何?这并不能真正解决奥苏安的困境,不能弥合精灵内部的裂痕,不能阻止野心家在暗中盘算。
但这起码是个开端,或许精灵可以利用贸易带来的影响力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总要做些什么,来试图挽救正在陷入衰落的奥苏安。
“这最多能让伊泰恩成为当代最强的王国。”
“它的贸易与军事实力将会让诸邦不得不表面臣服,实则暗中伺机增强自身话语权,在这样的局势下,你不可能真正解决任何问题。”
芬努巴尔知道这也是真的。他曾仔细斟酌每一场家族纷争,力求在调解时保持绝对的公正与平衡,不偏不倚,以确保社会的稳定。可他也知道,即便他如此审慎,那些家族仍然不会满足,他们不会感谢他,更不会因此而停手。相反,他们只会继续明争暗斗,试图在看似公平的规则中争取更多的利益。
“哪怕你最终成为凤凰王,哪怕你的裁决再怎么公正无私,他们依旧不会感激你。”
达克乌斯的话语一词一句落下,如同沉重的石块砸入湖面,激起涟漪,久久不散。
芬努巴尔沉默了。
他无声地看着那片曾寄托着自己宏伟构想的港湾,本应熙熙攘攘的码头如今变得空旷而死寂,而在港口西侧,那片原本规划为异族居住区的岛屿,如今依旧冷清,曾经畅想中的繁荣景象,如今不过是泡影。
“最开始,那里可能只有一个渔村的大小。”
达克乌斯那带着讽刺意味的话语在他脑海中浮现。
“但很快,那里的人就会和城里的精灵一样多。”
“不久之后,他们的数量就会超过精灵。”
芬努巴尔曾试图反驳,可他找不到有力的言辞。因为这也是事实。人类繁殖得太快了,他们的扩张几乎是无法阻挡的。他们的船队从各地而来,他们的商人无处不在,他们的城市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而如果不加限制,让他们自由地在洛瑟恩定居,那么……
“如果你运气好,你还能看到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的矮人出现在洛瑟恩。”
“他们甚至会在你掏钱购买武器时,对你露出标准的微笑,种族?复仇之战?长须之战?去他的!”
达克乌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调侃,但芬努巴尔听得出来,隐藏在这调侃之下的,是某种更深层的忧虑。
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达克乌斯说得对!
所以……
他取消了所有这些计划。
贸易依然要进行,毕竟钱多总不是坏事,不是吗?
但不再是在洛瑟恩,而是在伊瑞斯王国的首府塔尔·伊瑞斯。阿苏尔的船队将在那里集结,从那里出发,驶向埃尔辛·阿尔文,开启他们与外界的商贸。洛瑟恩将不再成为那个所有族群的交汇点,它不会变成异族商人自由往来的市场,它不会成为奥苏安失控的门户。
然而,芬努巴尔雄心不止于此,他曾想过在港口的中心,在一座小岛大小的基座上,建造一座巍峨的雕像——一座高达近两百米的艾纳瑞昂雕像。
一座比正常精灵高出一百倍的雕像。
这座雕像将以无与伦比的技艺雕刻而成,每一处细节都将精雕细琢,几乎栩栩如生。任何注视它的人,都会被它的气势所震慑,会在心底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折服。
这将是一件惊世骇俗的艺术品。
它完美地捕捉了艾纳瑞昂,初代凤凰王真正的贵族气质,也深刻地展现了他的孤独与悲哀。巨大的石制战士立于基座之上,他单手倚靠着一柄庞大的巨剑,剑刃上的火焰雕刻得仿佛正在翻滚燃烧。
艾纳瑞昂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一名观众身上。
他向外凝视,他的目光远远越过所有人的头顶,仿佛正在眺望某个遥远的地方,看到的东西比任何凡人都能看到的更远、更高。
他并不像人们刻板印象中的英雄那样,他没有狂妄的笑容,也没有自信的神情。他的额头微微皱起,眼神中萦绕着沉重的阴霾。他的双眸中,那抹微不可查的忧虑,那种无法言说的疲惫与孤寂——雕刻师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一切,并将它们刻入了坚硬的石材之中。
这不是一个傲慢自负的王者形象。
这是一位孤独的战士,一个承受着凡人难以承受之重的存在。
他背负着所有精灵的命运,面对着外界的恶魔,也面对着自己内心的恶魔。当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迷失,他依旧未曾停下脚步。最终,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换取了世界的存续,换取了他的人民得以延续至今。
这座雕像,将完全依照初代凤凰王陨落前所留下的图画打造。
即使莫拉丝亲临此地,也不得不承认……
“像,太像了!”
然而,莫拉丝陨落了……
想到这里,芬努巴尔突然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想的这么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是因为自己未曾实现的抱负?还是想到了莫拉丝死了?还是……
很快,笑容在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情绪不过是一阵掠过湖面的微风,无痕可寻。
因为,他想到了达克乌斯,他想到他的纳迦罗斯之行。
当他踏上纳迦罗斯的土地时,寒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侵袭着他的皮肤。这里的冬日漫长而冰冷,天际总是笼罩在灰暗的云层之下,阳光稀薄,仿佛连光明本身都被这片土地拒之门外。
但令芬努巴尔惊讶的是,生活在这里的杜鲁奇,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沉浸在无休止的痛苦与憎恨之中。他本以为这会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土地,充斥着背叛、阴谋和绝望,可他所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在奥苏安见过的活力,城市的街道上行人往来不息,杜鲁奇们的目光中竟然透着活力与希望,而非他曾想象中的冷漠与阴沉。他看到庞大的工厂在运转,铁锤的敲击声在空气中回响,蒸汽在空气中升腾,齿轮飞速旋转,工匠们专注地打造武器、工具。
他们在创造,他们在建设,他们在发展。
他看到学校中,一群年轻的杜鲁奇正在阅读书籍,他们的导师正在讲述天文、工程学,以及如何通过数理计算来设计更加坚固的城墙和桥梁。
他们在生产,他们在适应,他们在进步。
这一切,令芬努巴尔深深震撼。
他看到太多太多了,他虽然是第一次到访纳迦罗斯,但他知道纳迦罗斯之前不是这个样子,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达克乌斯回到纳迦罗斯塑造的。
讽刺的是,他的小儿子作为一名阿苏尔,也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这展现了新时代杜鲁奇的包容?
对比之下,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芬努巴尔沉默了,他不愿承认,但心中的苦涩却挥之不去。他的抱负曾无比宏伟,他曾想要改变奥苏安,他曾想要让阿苏尔焕发新生,可如今……
他什么都没做到,他一事无成。
他想到自己在奥苏安的一切努力,他希望通过贸易振兴精灵社会,他希望通过外交修复精灵内部的裂痕,他希望通过改革,让阿苏尔摆脱那种停滞不前的自负与固执……但所有这些计划,都在现实的泥沼中寸步难行。
除了他的支持者外,奥苏安的贵族们沉浸在自己的骄傲与特权中,他们害怕改变,抵制一切可能影响自身利益的举措。他们不愿意承认奥苏安的问题,他们不愿意承认奥苏安已经步入了衰落,他们依旧固守着旧有的荣耀,沉溺在对往昔辉煌的回忆之中,却不愿意直面现实。
芬努巴尔曾设想过一个充满活力的奥苏安,一个能与世界交往、能够适应时代变迁的奥苏安,可每当他试图推动一项改革,便会遭遇重重阻力。他的计划总是被贵族们以各种借口拖延,他的构想总是在议会中被搁置、被辩论、被无休止地修改,直到它变得毫无意义,或者干脆被彻底否决。
他之所以能去埃尔辛·阿尔文还是贝尔-哈索尔……
“奥苏安的精灵从未改变,他们依旧生活在自以为是的幻象之中。”
达克乌斯曾这样评价奥苏安,而芬努巴尔当时无法反驳,如今,他更是无言以对。
“你的抱负再伟大,又有什么用呢?”
芬努巴尔仿佛听到了自己内心的质问。
他曾以为贸易能够带来变革,但奥苏安的贵族们只把它当作一种新的财富来源,他们从未想过改变社会结构,只想榨取更多的利润。他曾以为外交能够弥合裂痕,但事实证明,阿苏尔的骄傲比他想象得更为顽固。
他们完全无视了达克乌斯如何在纳迦罗斯建立了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军队,他们无视了杜鲁奇的舰队已经开始采用新型战术与装备,他们拒绝承认自己正在落后,拒绝承认自己已经停滞不前。
奥苏安的军队仍然依赖古老的传统,依旧用那些古老的战术去应对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他们仍然相信自己的舰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他们仍然认为自己的弓箭与长枪足以应对一切威胁……
他们仍然活在数千年前的幻觉之中,仿佛时间从未流动。
纳迦罗斯之行,让芬努巴尔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诸神选择了达克乌斯,选择了杜鲁奇,而不是阿苏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纳迦罗斯能够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奥苏安却依旧沉溺在过去的辉煌里,原地踏步。
芬努巴尔缓缓地闭上双眼,风吹过他的脸颊,他感到一阵无力。
奥苏安依旧是奥苏安。
它仍然是那个自负而迟钝的帝国。
它仍然是那个被历史所囚禁的国度。
而他呢?
他不过是一个试图让死人复生的愚者,一个试图在腐朽的土地上播种希望的失败者。
而达克乌斯改变了纳迦罗斯,他改变了杜鲁奇。
而他,什么都没有改变。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就在芬努巴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时,不远处的埃拉尔德西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前,桌面几乎被厚厚的文件堆满。
光亮映照着他的侧脸,苍白而疲惫。他的眼睛已在这些文书上逗留太久,字迹仿佛在纸上扭曲游移,让他的视线愈发模糊。他终于在最后一份公文上落下签名,放下贝尔-艾霍尔送给他的钢笔,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鼻梁,试图缓解眉心的胀痛。
他闭上眼睛稍作停顿,仿佛这样能暂时摆脱这股疲惫,但仅仅片刻,他便重新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穿过空气,落在了仍旧怔怔出神的芬努巴尔身上。他注视着芬努巴尔,眉头微蹙,眼神里透出几分无奈。他轻叹了一口气,推开面前的公文,双手撑在桌面上缓缓站起。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即便身心俱疲,他的步伐依旧笔直稳健,没有一丝懈怠。他绕过宽大的书桌,靴跟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沉稳而有力。
他缓缓地走向芬努巴尔,停在芬努巴尔的身旁,目光略微低垂,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在想什么?”
(收工,开始整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