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很多作坊都被征召,云记织坊也名列其中。为将士提供行军服,原本该是很赚钱的营生,很多作坊想要介入都不得其法。问题是这不是和平年间,能得到的报酬很少,只没让作坊赔本罢了。
不仅如此,除了报酬少之外,还有时限。通常,这样的活没有哪个作坊愿意接。战乱年间,谁还管这个,上面一发话,直接就是征用,谁敢拒绝?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季宣和作为应州府知府,更是不能对此有任何不满。他一贯做法是不出头,也不落于人后,中规中矩完成任务,就算达成了目标。季宣和从没想过要做兵部的生意,规矩太多,限制这限制那的,他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锦朝是人口大国,光平民百姓的生意就做不完,季家没必要将手伸向兵部。别忘了,季宣和是文官,手伸太长不是嫌自己命长吗?
秋收之后紧接着就是种植冬小麦,时间很赶。种了早熟品种的还好,要是种的是晚熟品种,那只能幕天席地,摸黑作业。
由于战乱缺粮,种的多是粗粮,作物收获的时间可谓是五花八门,不过再如何乱,总归没有耽搁农时,影响第二季作物的收成。
今年赋税减了,农户家中能留下更多的粮食自用,百姓们难得有了笑容。只要有了希望,生活就算再苦再累,那也值得,就怕没了奔头,那才叫绝望。
应州府不比西林县,季宣和不是那等脑子死板的人,并没有照搬照抄。这里田地价格昂贵,没有那么多荒地等着人来开发,建立类似西山田庄那样的庄子,根本就不可能。没有额外的银子,对穷苦百姓的救助,那就是天方夜谭。锦朝并没有这样的政策,府衙没有用于日常救济的经费。
应州府府衙官员分好几个势力,府衙账上的银子,季宣和不能私自动用,光凭季家的能力,想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常不靠谱。战乱年间,绝大多数人家家业都有不同程度的缩水,情况好一些的只是利润减少,只有极少一部分人家收益不减反增。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些人能发家致富。
季家就属于第二种,每年的收益除去开销之外,盈余并不算丰厚。有能力的情况下,对贫苦百姓,季宣和是能帮则帮,就像西林县那样,穷是穷了点,但就算是在战乱年间,乞丐都是极为少见的。
应州府明明比西林县更加富裕,贫富差距却极大,又有战火的威胁,即使有安王下达的安置流离失所的人口去开荒的命令,成效是有,却也没有西林县那么卓著。各地差异很大,应州府没那么多荒地来安排他们。
人都有私心,在不损害自己利益的情况下,季宣和会很大方。一旦超过了这个度,想要他拿出自家积蓄填这个无底洞,季宣和还没这么大公无私。季宣和来自现代社会,很注重私人财产,亏得他从小被分家单过,不然生活在一个大家族中,还不知道要滋生出多少龃龉。没分家前基本不能拥有自己的私产,赚再多都是要交公的,这可不是让他着急上火吗?
就凭这点,季宣和就有些感激云州府季府,若没有季大夫人瞎蹦跶,孝子贤孙可能做不到,正常的人情往来,他必会做的毫无怨言。
虽说如此,季宣和也不是一点作为都没有,城里晃荡的乞丐和流浪汉相较其他州府而言,还是要少一些。应州府比起西林县有个好处,那就是冬天比较好过,冻死的情况很少出现。这里夏天也热,却很少出现酷热难当的高温天气,着实称得上是冬暖夏凉,就是光照弱了些,一年到头,阴雨天气要占据不少时日。
秋收很快就要落幕,紧接着就是冬种,就在这当口,上面下来了几个官员,不仅有锦安郡户部官员,还有来自锦城的户部人员。
季宣和还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事,一般无事,上面的官员不会巡视地方。所谓的钦差之类,多半是某个地方出了事,有要事待办,上面才会派遣人员进行处理。
锦朝幅员辽阔,户部人手是比之前要多,却也没多到每个州县都能派遣人员巡视的地步,更不用说那些高品级官员。分到应州府的户部官员就是如此,品级没有一个高过季宣和的。
锦安郡就属四川行省粮食产量最高,理所当然,成了中央户部官员的重点关照对象,安排巡视的人员也是最多的。
如今情况不同,季宣和估摸着以后很可能都这样,每次收粮税都会有户部官员过来监督,顺便查看其他各种税赋。有了这些人的存在,各地官员想要在这上面做文章,那就得掂量掂量,行事也更加小心谨慎,无意中倒也为百姓带来了些许福音。
由于人手紧张,来应州府查赋税的官员忙完应州府,还得赶往其他地方,这为季宣和省去不少麻烦。就算如今中央官员权力不如以前,地方官也得好吃好喝招待着。季宣和没有特意做些什么,却挡不住府衙其他官员热络的态度。
季宣和别的可以不管,掌管府衙库银的权力他断然不会放手。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虽然动用库银也需要经过相关官员的同意,主动权在他手上,就能省去诸多麻烦,事急从权时,还能直接拍板。好事不能让他一人给占了,这么做的后果,也得他一人承担。
正常的款待过后,季宣和就很少出面,任由底下官员全程陪同。府衙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经费,陪上面官员吃喝玩乐一应费用,当然是从这里边出。官员都精着呢,轻易不会自掏腰包。
底下官员还算有分寸,知道季宣和那关不好过,不敢把自己部门的经费全都花在无谓的娱乐赏玩上,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就开始偃旗息鼓,再如何,要从自己荷包里掏钱,还是挺心疼的,之后,请吃请喝频率开始大幅度降低。
秋收还没有完全结束,户部官员也不能整日无所事事,便先开始查应州府战后其他赋税的账目。如此多的账目,就上面派下来的这么几个官员,短时间内不可能完全查清楚。
他们每人负责几本,挑着来,没什么问题,就此揭过,要是被查出问题,那对不起,这些帐就得让府衙的帐房先生全都誊抄一份,带回锦城仔细排查,问题小,可以随便糊弄过去,问题很大,那整个应州府府衙相关人员都得吃挂落,弄不好就得丢官。
季宣和作为知府,出面几次就足够了,其余时间都由专职人员陪同。
秋收快要落幕,府衙门前开始慢慢出现农户们的身影。田税迟早都是要交的,早交早安生,看着仓库里堆着的粮食不属于自己,那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以往,粮税最多可以用银子替代一半,有些地方就利用这点,一半粮税非得让农户用银子抵付。这可苦了百姓,每年收获时节,都是粮价最贱的时候,收的粮税却是有规定的,通常都比这时候的粮价高,农户要卖更多的粮食才能凑出这笔费用。
现在则没有这种问题,战火纷飞年间,粮食可比银子好用,不说粮税,连其他税赋多数都是用实物抵扣,没哪个官员脑子抽了会这么干。
现今战火刚歇,各郡税赋还没达成统一,上交中央的税率却是一致的,和各郡之间的税赋没有直接关系。原本定下的三分之一地方赋税上交中央,目前还不适用,就启用了当前的税赋方案。至于以后是否会遵照之前商议的办法来施行,季宣和并不清楚。
一开始,交粮税的人还不多,到了后来,从稀稀拉拉小猫两三只,到排队等候,队伍蜿蜒迤逦,颇为壮观。秋日的阳光看似温和,照在身上仍然能让人出一身汗。亏得来交税的多为家中的壮劳力,倒是没出现中暑晕倒的情况。
中央户部官员抽了几个村子实地查验,免得地方瞒报,使得他们本就比以前缩水许多的权力进一步被减小。以前京官多舒服,权力大,又轻松,哪用得着亲自下地方验看。如今不比从前,锦朝的官员总数要比之前多上不少,相应的中央官员的俸禄也没以前高,劳心劳力程度却也没比以前轻多少。
时间如奔腾的江水一去不复返。这次锦朝中央户部官员到地方巡视,是由锦安郡中央户部官员陪同,以后就未必了。由于人手捉襟见肘,上面所派官员没有过多停留,将任务完成之后就赶往下一个地方。送走了这帮子官员,应州府府衙总算恢复到了从前的氛围。虽说中央官员权力锐减,但有他们盯着,总归不怎么让人舒服。
以前粮税都是各州县自行上交中央,就像当初季宣和在西林县时那样,西林县的粮税要县衙官差和当地抽调的百姓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运往京城。现在则要好上许多,应州府税粮只需要运抵昌宁府城就行。且规矩也和以往不同,目前运粮队伍以府为单位,各县在知府规定的时间内到府城集合,再一起将税粮送往昌宁府城。
季宣和当官近十载,对这些步骤早就烂熟于心。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没谁敢掉以轻心,送粮队伍浩浩荡荡,站在队梢,一眼望不到队尾,这要被人给劫了,事情可就大发了。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因此,各府各县派出的差役壮丁着实不少。光人数,看着就让人不敢轻易动手,敢下手的估计背后势力不小。毕竟战火停歇已有数月,大的山匪路霸早就被官府清剿招安,余下的小股匪徒不足为虑。
运粮队伍已经出发,季宣和需要处理的府务一下子少了很多,忙碌的日子一晃而过,总算清闲下来,他便趁着休沐日和邵云辰两人一起逛起云州府城。
战时人流量稀疏的街道上,如今总算恢复了一些往日的荣光。店铺大都重新开业,目之所及,只极少数铺子仍是铁将军把门,静候店家的归来。
能逛得起店铺的多数口袋里都小有余钱,农户们一般都是赶集日才会光顾府城。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衣着大多朴素,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穿着补丁撂补丁的贫家子弟,据季宣和估算,他们来街上卖东西的可能性会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