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到现在小半个时辰，撇开那些马霸主一个人尽兴的万丈红尘，他俩真正有用的问答不超过十句。
可是这十句话说得孙家明好心累。不仅累，他还饿，到最后身心紧张，口干舌燥，他端起摆了半天的冷泡茶一饮而尽。
“咦，这个味道？”这是茶的味道？
孙家孙国舅夫妇两个都爱喝茶，偏独子孙家明不喜欢，嫌它有一股青涩味道。可是马家的茶不仅没有苦涩，还另有一股奇异的甘甜和清香。
这马一霸不愧是跑遍九州的，能弄到这样的好东西。润完唇的孙家明一阵沉默。
“世伯，是这样，小侄这件事要是办不好，回去对父母大人没法交代啊。”孙家明舔了舔唇，“世伯看在两家交好的份上，还请手下留情好不好——”这厮一脸的苦哈哈。
哟，开始打感情牌了，马一霸心中冷笑。
交好，两家何时交好，他孙家仗着所谓身份，跟谁交好过？这些年抱他们家大腿的人如过江之鲫，偏他马大元看不上这套做派。
在布业这一行他避其锋芒多年，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一次虽然不是自己跟对方正面交锋，但能挫一挫孙家的锐气，别说免费帮忙了，马霸主花钱都要买下这一次机会。
这次等于变相落他手里，他还不可着劲地造。
林桑也是冲这点请的外援，马霸主明知这一切，可这一回心甘情愿做马前卒。
这要是别家小辈如此示弱，他也就做个顺水人情了，可面对孙家的崽，今天的前卒·马发誓要将责任尽到底。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世侄这些天接洽过不少买家吧，他们有购买意向吗？”这句话轻飘飘，可是直指问题核心。
孙家明苦笑，当然必须没有，要不然归云阁这块烫手山芋他早抛出去了，何必还上马府来被人蹂躏？
马大元这回拿出教导世侄的长者风范了，他开始循循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人家为什么不买？是买不起，还是压根不想买？”
孙家明还真没仔细考虑过，但用脚后跟想也知道，买不起是不可能的。吴越国富民安，睦州又是紧邻京师的繁华之地，不缺有钱的主。虽说眼下是灾年，苦的也是底层百姓，真正的富人不仅不会伤筋动骨，可能天灾人祸还是他们的发财契机。
排除了这一点，剩下就是不想买的问题了。
“可是，这是为什么？”
四座富丽堂皇，宫殿般的酒楼平价脱手竟然没人想要？酒楼里的一砖一木无不浸润着皇家气息，这是他们平时只能享受不能坐拥的。现在有了染指的机会，孙家明一开始以为买家会趋之若鹜呢。
后来被现实一次次打脸后，他的叫价才越来越低。
好不容易马员外接招，他狂喜之下觉得自己又行了，这才脑子一个发昏漫天要价。
结果马霸主打起脸来更狠，孙家明两颊被“啪啪”扇得红肿，还要不耻下问。霸主马也没打算卖关子，直接就说出了背后原因。
“你不想想，连你孙家都做垮的生意，你觉得睦州哪户商家有这个能耐支撑起来？开酒楼不是简单的事情，你们家经营多年，这点想必比我清楚。”
是啊，从上游的各种食材、调味料和器具，到菜品酒水的质量保障和推陈出新，还有最后的服务保障，每一个环节都是市场竞争的一环。在这些元素中，环境成了最最鸡肋的元素，可笑他孙家竟然拿鸡肋当核心，还想着坐地起价。
点拨到这里，孙家明是真的流汗了：“就是说，睦州富户在这些方面，谁都知道干不过庆丰楼，就算盘下酒楼也是白忙活一场？”
如今哪家富人没上庆丰楼吃过席，别说人家新奇的烹饪手法，还有那些层出不穷，谁也没见过的酒水菜品，和尊享的客户体验，他们拿什么去竞争？
能够赚到这个身家的人都不傻，自家的生意又不是做不下去了，为什么要脑抽去挑战地狱难度？
分析到这里，孙家明也明白过来了，他今天没喝绿茶，可是从心底泛起了苦涩。
“那世伯呢，你为什么要主动挑战？”
终于问到这句话了，马一霸只是霸气地一笑，并不回答。
孙家明又懂了，这才是王霸之气啊，哪怕对方再难缠，他也要挑衅一二。放眼睦州，不，整个吴越，试问哪里还找得出第二家？
也就是说，他只有将酒楼盘给马家这一条出路。
其实就算没有酒楼生意，孙家也不至于缺钱，但几间空无一人的酒楼杵在那里就像个笑话，啪啪地扇孙家父子的脸。一来为了脸少疼两天，二来也不想白白花钱维护酒楼，所以孙家绝不会白白拖着。
要知道房子是需要人气的，尤其是这种高档纯木楼，稍微空置几日，各种弊病就都出来了。所以当孙家决定卖掉酒楼时，恨不得越快脱手越好，简直一日都不想多等。
“我明白了，就是说除了世伯，没人敢接我归云阁。”
换而言之，这是买方的市场，价钱什么的纯由对方说了算。孙家明虽然不聪明，但很快想通了事情的关键。
一旁已经得到目的马大元仍旧什么都没表态，心里却是暗暗好笑。他说什么了？一切都是对方自己脑补，回头他可不会认账。
但他还得继续将这世侄子忽悠瘸呢，所以莫测高深地一直点头。
孙家明怕极了他这副姿态，对方一点头，价格上就要砍一刀，他再点下去，这酒楼还不如白送来得体面。
所以在马员外开口前，他赶紧抢着喊起了价。
“世伯，啥也别说，我看就这么定了，三千五百两一间，一共四间，一万四千两，我们两家这就把书契签了吧。”
马大元只是笑眯眯：“呀，世侄莫不是算错了，四间酒楼难道不是一万两千两？”
他说得亲切又笃定，孙家明不禁一愣，还真自我怀疑起来。
可这是极简单的算术，稍微定定神就能想明白。孙家明此刻的脑子已经成了浆糊，定定看着他亲爱的世伯，不明白对方是想闹哪样。
“不是，世伯，这，这就是一万四千两啊？”
“是吗？”马大元就算被质疑了，脾气也变得很好，还跟对方好言商量，“那可能是世伯算错了，年纪大，脑子不中用喽。”
他自嘲地摇摇头：“哎呀，那就在最后的总价上给世伯再让点利嘛，反正四这个数字也不好听，二才好呀，世侄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