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的事迹，陆肃以往也颇多耳闻。
弋阳侯府的嫡女千金，药王宁仲怀的嫡亲外孙，一手医术得其外祖真传，豆蔻之龄便在京中广有艳名，是京中权贵子弟竞相追逐的对象。
因家世之故，她也时常出入宫廷，虽是年岁尚幼，但每逢她至，便使得粉黛汗颜，裙钗失色。
先帝及太后，都甚是赏识于她，蒋太后还曾亲手赐了一柄玉如意给她，其下之意自是不言而明。
彼时的陆肃，虽是皇子之尊，却因生母兄长所累，成了这大周皇宫之中最为尴尬的存在。
那些衣香鬓影、环佩叮当的鲜妍明艳、灿烈热闹都与他无干，他只能躲在阴暗无人的角落之中，静静的看着。
这个女人十六那年，入选东宫，成了陆昊之的侧妃。
情理之中，亦是意料之中。
自从陆肃记事起，那个顶着太子头衔的陆昊之，便是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这世上最好的物、最好的人，都合该进献与他，待他挑剩下了，才能轮到他们这些兄弟。
再后来，他自己也成婚封王开府，娶来的妻室便是先帝所指的泰安公孙女唐氏。
泰安公府早已家道中落，唐氏亦不过是中人之姿，同那个艳若桃李、家世正如日中天的弋阳侯府千金小姐孟嫣，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一个皇子而言，这门亲事实在算不得美满，甚而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然而陆肃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同为大周皇室的子弟，同为先帝的子嗣，陆昊之便能得到孟嫣这般的女子，即使只是纳侧妃，典礼依旧风光无限，而陆肃却只能低头听命的迎娶唐氏，连大婚庆典也同新娘一般的平庸无奇。
婚后，尽管新妇并不合乎心意，宫中后妃为着当年杨氏得宠妒恨之故，各个都在看他的笑话，他也不得不做出一副甘之如饴的姿态。
无论是宫中还是自家府邸，他都尽力的与唐氏琴瑟和鸣、躞蹀情深，只为了在先帝跟前以示臣服归顺。
时日久了，戏也做的多了，连i肃自己都有几分恍惚，同那唐氏是否当真生出了些许情意。
只是，这些年来，他依然会时不时的留意那个女人的消息。
孟嫣自入东宫为侧妃之后，没多久便也同那些宫中俗妇一般，对陆昊之情根深种，每日不是描眉画鬓、涂脂抹粉的打扮妖艳取悦于他，便是与旁的侧妃争风吃醋，施尽手段的将陆昊之留在她的房中。人人都道，也唯有太子妃那般贤良淑惠的大妇方能容下这般吃醋放刁的侧妃。
再之后，先帝大行，陆昊之登基，大封六宫。
凭借着家世恩宠，皇贵妃的位子本当是孟嫣的，却因她历来的行止昏聩，颠倒无常，德不配位而只得了个贵妃。
饶是如此，这个女人对陆昊之倒依旧是痴心不改，仍然每日围着陆昊之转，各样传言在京城权贵间不胫而走，人人皆议论她恃宠生骄、颠寒作热，甚而朝堂上有御史参她不贤不良、狐媚惑主，她也置若罔闻，我行我素。
便是名满京城的闺秀淑女又如何……
不过又是一个会为权势地位所迷的俗妇罢了。
彼时的陆肃这般想着，心中竟生出了那么一丝快慰。
陆昊之能得到的，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女人而已。他的元后王氏，甚而还早早亡故了。
纵便是皇帝之尊又如何，不过如此。
然而去岁，孟嫣却好似换了个人一般，平息疫情、收拢人心、甚至还助陆昊之清扫了以梁氏为首的老臣势力！
清剿了梁氏集团，陆昊之便算是完成了皇权的收拢，朝堂之上推行政令再无任何阻力。
孟嫣此时为后，主持内廷局，又有其兄在军中鼎力襄助，孟家算是为陆昊之撑起了半壁江山。
这个女人，仿佛一块蒙尘的上好美玉，待一朝拂去了尘埃，骤然焕发出了原本的光彩，夺人眼目。
如此内助，合该是帝王良配。
陆昊之，凭什么得到这般女子为偶？
孟嫣听了他那些言语，心头又惊又怒。
陆肃的言辞，已是触了男女之防，可谓无礼僭越至极！
在她记忆之中，这个慎亲王从来谨慎内敛，甚而说他一声夹着尾巴做人都不为过，为何如今竟狂妄至此？
莫不是，上辈子她离世之后，这厮生出了什么故事，还是此生又出了什么变数？
多思无益，孟嫣按下了心头的疑惑，冷声道，“慎亲王，这青天白日，不晌不晚的，你去是哪里吃醉了酒，来本宫面前说这些胡话？！本宫念你一时失言，不与你计较。若有再犯，莫怪本宫一纸奏疏，递到皇上跟前。”
抛下这些话，孟嫣再不多看他一眼，吩咐起驾。
待走出一射之地，芸香禁不住回首望了一眼，低低说道，“娘娘，慎亲王没有动弹，还朝这边瞧呢。今日这事，是否要在皇上跟前提一提？这路上人多眼杂，宫里舌头又多，保不齐就有那不知好歹的，乱传一通，提前有个预备也好。”
孟嫣秀眉微蹙，捏了捏腕子上的羊脂玉珠串，淡淡说道，“近来皇上政务缠身，这等琐事暂且不要去烦。到底只是几句口舌纠缠，倘若宫中竟有人敢拿今日这事做文章，一并交白贵人发落。”
芸香应了一声，再不多言。
陆肃望着那渐渐远去的皇后仪仗，绣着九凤朝阳的旌旗在风中飞舞的张扬，眼眸低垂，敛去了流泻而出的阴冷贪欲。
陆昊之，你的一切终将会属于我。
无论是帝位，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