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他和嫣儿苦盼了七年盼来的孩子,就那么平白被老天收了去。
直到了这辈子,嫣儿都对此事耿耿于怀。
今生,他们好不容易才把这个孩子重新盼了回来,好不容易熬过了这头三个月,梁成碧居然想下手谋害这个孩子!
虽则,这是他们布好的局。
但亲眼看着梁成碧就这样心甘情愿钻了进来,其心之毒,当真令人发指!
陆昊之更不多言,当即喝道,“荣安!”
荣安在外听着,慌忙走了进来,“皇上,您吩咐?”
陆昊之满面冷峻,“传朕旨意,梁氏阴狠歹毒,残暴酷虐,意图毒杀嫔妃,戕害龙胎,着废为庶人,赐自尽!”
荣安心头一惊,皇上有意收拾梁家,他这个御前大总管是知道的。
然而,梁氏好歹现下还是妃位,她那个爹也还好端端的在朝堂上当着宰辅,皇上眼下竟就要处死她?
荣安一时没有动弹,只拿眼睛悄悄瞧着孟嫣。
孟嫣从瑞珠手中接过一盅香薷饮,吃了几口之后,胸口那股子烦恶劲儿方才渐渐平息下去。
她抬眸看着陆昊之,轻轻问道,“皇上,今日赐死了梁氏,可是预备好了明日就查抄梁家、将梁本务下狱么?”
陆昊之面色略有几分迟疑,暗探只是先行送了密报进宫,各样证据还在陆续收集中,眼下尚且不是时机。
孟嫣看出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如若不能,那今日赐死梁氏,岂非打草惊蛇?梁本务是个积年的狐狸,生性多疑多思,略有不慎,为他察觉,保不齐就要做什么手脚。虽则臣妾相信皇上游刃有余,但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也免得再多费什么心思,又拖延时日。所以,这一笔皇上不防记下,待时机成熟之时,一网打尽岂不干净痛快?”
陆昊之抿唇不语,片刻才道,“话虽如此,但是嫣儿你不生气么?”
孟嫣浅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被那双柔白的小手轻轻一拉,陆昊之心头的火气便都如冰雪向阳,缓缓化了开去。
她笑叹了一声,“若说不生气呢,那臣妾也未免忒大方了。但臣妾都等了两辈子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再则,她也没本事当真伤的了臣妾,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了,还怕她再多喘几口气么?臣妾能等,皇上也不必为了顾忌臣妾就乱了布局。”
陆昊之默然,半晌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揉捏着,“嫣儿,有时候朕认真觉得,倘或咱们只是一对民间最最平凡的柴米夫妻,该有多好。没有这么多琐事缠身,朕也只会有你一个,更不会有什么后宫纷争了。”
孟嫣听了他这些话,笑意清甜的说道,“皇上,有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柴米夫妻并不好做,那开门七件事压在头上,也没什么心思谈情说爱了。咱们既享了这份荣华,不必为吃穿用度发愁,该担的事总也得担起来才好。”
陆昊之定定的望着她,她双眸澄澈,朱唇含笑,因着身孕养胎的缘故,身子丰腴了些,比先更多了一抹成熟妇人的风韵。
虽则那份属于青春少女的青涩灵动已全部退去,但眼前的嫣儿却更令他心安且迷恋。
他轻吁了口气,“成,朕听你的。嫣儿,你的性子真的沉稳了很多。”
孟嫣歪了歪头,俏皮一笑,“两辈子啦,还能没有些长进么?再说,臣妾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可不想着将来孩子出来时,日日瞧他娘的笑话。”
陆昊之假意沉了脸,“他敢!不管小子丫头,敢看自己母亲的笑话,朕定打烂他的小屁股!”
两口子说笑了几句,陆昊之转而言道,“虽说如此,也不能坐视不理,免得她销毁证据。”说着,遂又吩咐了荣安一通。
翊坤宫之中,梁成碧正自坐卧不宁,急等着消息。
打从昨夜决意动手时起,她便寝食难安,晚膳没吃几口,夜里躺在床上也只是来回烙饼,足闹到天色将明,才勉强合了一下眼。一早起来,她也懒得梳妆打扮,只穿着家常旧衣,随意挽了个纂儿,就在明间内堂上来回踱步。
少顷,只听外头有人说话声响。
梁成碧打了个激灵,忙道,“春晴,快去看看,是不是李桐回来了?”
李桐,是她翊坤宫的首领太监,她宫中所有要紧的差事,从来差遣此人,倒也还算忠心能干。
春晴出去瞧了一眼,进来回道,“娘娘,是花房的人送了两盆倒挂金钟过来。”
梁成碧如今听不得一个钟字,立时破口大骂,“这起刁钻的奴才,是想送本宫的终么?!去,把花盆送回花房,摔给他们看,再把那管事采出来,打他二十大板!”
春晴颇为无奈,低声劝道,“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焦躁。非常时候,还是少些事罢,免得打眼。”
梁成碧几乎将唇咬出血来,“这都快晌午了,怎么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成不成……也得有个信儿啊……”
春晴瞧着她主子,禁不住道了一句,“娘娘,谋害龙嗣可是大罪啊,如今收手也还……”
啪!
她一言未了,一记清脆的耳光便打在了脸上。她歪了脸,再不言语。
梁成碧双眸血红,盯着她切齿道,“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帮着那个贱婢说话。再说,银子使了那许多,人手也都找好了,本宫还怎么收手……”
正自焦虑不堪时,忽听外头一阵纷繁脚步声响起。
一人扬声道,“你们,把这前后几个门都把守好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跑喽!”
这声音尖细高昂,听来便是御前总管太监荣安的嗓门。
春晴也顾不得脸上的红肿,趴到窗边看了一眼,忙道,“娘娘,是荣公公!他带了一队侍卫,将咱们翊坤宫围了,花珠子、小林子、慧心他们都被押到院子里了!这可怎么办啊?”
主仆两个正自惊疑不定,就听外头咳嗽了一声,荣安那大胖身子走进门内。
荣安朝着梁成碧微微躬身,略拱了一下手,皮笑肉不笑道,“奴才见过梁妃娘娘。”
梁成碧至此时,已如惊弓之鸟,顿时厉声尖叫,“荣安,你这狗奴才,谁给你的胆量,竟敢围困翊坤宫!”
她做贼心虚,色厉内荏的虚张声势,为自己壮些胆气。
荣安笑了笑,“皇上有旨,近来宫中不太平,严管各处门禁,不许娘娘踏出翊坤宫半步,奴才也只是奉旨行事。皇上还吩咐,带春晴姑娘过去问话。”说着,他将手一挥,“来人,把春晴带走。”
他身后顿时走出两个小太监,上前不由分说扭住了春晴,就要押出门去。
春晴不住扭动挣扎,满面惊恐,连声道,“娘娘,救救奴婢!”
梁成碧面孔扭曲,大叫起来,“本宫不信,本宫无罪,凭什么将本宫囚禁于此,又抓走本宫的宫人?!本宫要去见皇上!”口中叫嚷着,她提起裙子,就向外奔去。
门上早有两个太监把守,将胳臂一伸,便拦住了她的去路。
梁成碧脸色惨白,颤声道,“你们……好啊,好狗奴才,竟然敢拦本宫去路!你们想造反么?!”
“梁妃娘娘,”荣安提高了嗓门,冷笑道,“您想见皇上,皇上可并不想见您。您做了什么事,自个儿心里没数儿么?奴才给您一句忠告,趁着这些日子,好生思量思量自己都做了哪些事,将来皇上问起,您自己个儿先说出来,或许还能落着些好。”
撂下这句话,他竟吩咐那两个太监将梁成碧扶到炕上坐下,押了春晴扬长而去。
横竖,皇上对这梁氏已动了杀心,不过早晚之事,一个将死之人,还用得着毕恭毕敬、当个主子敬着么?
梁成碧自小到大从未被下人如此对待过,直惊的面无人色,呆如木鸡,坐在炕上好半晌回不过来神。
须臾,就听外头院中一片惨呼,那求饶救命之声此起彼伏。
她惊醒过来,忙奔出门去,只见翊坤宫所有的宫女太监,从诸如春晴这等大宫女,到底下看管茶炉子烧火的小太监尽数被绑了,串成一串,往外押解。
那荣安更指挥着带来的人手,进入翊坤宫各处,翻箱倒柜,连积年用不着的物件儿都翻了出来,在院中丢了一地。
梁成碧高声叫骂起来,“荣安,本宫好歹也是皇上钦封的梁妃,你、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抄翊坤宫?!”
荣安站在院中,冷笑了一声,“娘娘,奴才再跟您说一遍,免得您听不明白。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行事。今儿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
说罢,底下人便来回禀,人已尽数拿下,各处也查点明白。
荣安点了点头,又向梁成碧拱手笑道,“梁妃娘娘,奴才这便回去交旨了。”
当下,也不等梁成碧开口,他便背了双手,迈大步扬长而去。
梁成碧恍惚看见那被带走的人群里有个上了年岁的婆子,正一脸惶急的朝这边看来。
她心头一惊,连忙提步追去。
才走到门口,把守的两名侍卫便将手中长枪一横,交叉挡在她面前。
“梁妃娘娘,请您回去。”
梁成碧看着眼前雪亮如银的长枪,并那两人如铁般的面色,料知与他们也无话可说,咬了咬牙只得退了回去。
回屋中,但见满室狼藉,箱扣柜倒,衣裳鞋袜满地皆是。
“来人,来人啊!”
她试着唤了几声,屋中却无人应答。
这起人,竟连一个奴才也没给她留下!
梁成碧跌坐在炕沿上,满面呆滞,双目无神。
是那件事发了么……可若是如此,皇上为何不传她过去问话?
莫非……莫非这不过是个由头……
皇上预备怎么处置她……
但想起那史书上记载过的历朝历代死于非命的妃嫔,梁成碧只觉着恐惧无比,似有一双铁爪牢牢掐住了她的喉咙。
剧烈的惊恐,令她几欲呕吐,吐了几口酸水之后,她便扎挣着去找纸笔,要给母家写信。
她绝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绝不能落入那种凄惨下场!
然则才写了几个字,她手指一颤,笔跌落在纸上,戳出一个浓黑的墨点滚到了一边去。
她身边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了,又要让谁去传信呢?
几滴泪落在纸上,她颓然坐倒在地。
承乾宫之中,林燕容坐在廊上,看着天际流云,微微出神。
秀芝走来,低声说了几句。
林燕容抬头看了她一眼,“你看清楚了?”
秀芝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儿道,“奴婢看的真真儿的,翊坤宫被看管起来,宫女太监们都跟蚂蚱似的串了一串,被押了出去。皇上下了旨,说梁妃患了重病,卧床静养,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搅,更不准乱传。若有犯者,杀无赦。”
啧!
林燕容咂了一下舌头,能让皇帝开杀戒都要封锁的消息……
梁成碧是完了,真是个没用的废物,真是白费了她那个身份,体顺堂里的人没除掉,上河园里的孟嫣也还没死,她竟是一事无成!
她皱眉沉思了片刻,又问,“慎亲王再几日进宫当值?”
秀芝掐指一算,“大约再五日。”
林燕容点了点头,届时她要过去见他一面,梁成碧是指望不上了,她得给自己谋一条后路了。
又两日,梁本务入宫求见梁妃,上以梁妃病重不宜见人为由,未准。
当日傍晚,宫中送出梁氏亲笔书信至梁府,言称只为养病起见,要府中二老不必挂心云云。
再三日,梁本务秘招同党心腹入府,议立后事宜。
三月初五,惊蛰。
乾清宫大殿之上,陆昊之上朝议政。
文武百官才进殿中,宰辅梁本务手持牙笏,步出班列,向上道,“启奏皇上,今四海升平,天下大安,皆为圣上英明仁德,感召天地,然则后位空悬,六宫无主,彤史失于管辖,桑蚕无人主理,长此以往,必使天下不宁。臣奏请皇上,当选贤女为后,正位中宫,以使王化服于内外,而江山承继无患也。”
一席话罢,他俯身拜倒在地。
当下,又有十数人自班次之中出来,七嘴八舌奏请立后,稀里哗啦都跪了下去,眨眼功夫殿上就跪了一片。
孟长远站在队列之中,面色淡淡,仿若不见,两眼只望着皇帝。
陆昊之高坐于皇位之上,莞尔笑道,“好,诸位卿家当真是国家栋梁,为朝廷社稷日夜悬心。朕近来思量,后位无主果然不行,亦有立后之意。”
梁本务心头一震,隐隐有些不安,不由微微抬首望去。
只见那大周天子龙颜大悦,俊美无俦的容颜上满是笑意,阳光自殿外洒来,照射的他玄色龙袍上的五爪金龙熠熠生辉,好似就要凌空而去。
但听皇帝朗声道,“朕,今日欲立贵妃孟氏,弋阳侯孟襄之女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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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七件事,指的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出处:元代杂剧《当家诗》: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