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守在大门上,正瞅着一边的梧桐树叶子发呆,就听皇帝的声音自里面传来,“荣安,打水来!”
他打了个激灵,连忙吩咐徒弟小唐打了热水过来,亲自端了进去。
进到书房,只见皇帝立在书桌边,一脸的神清气爽。贵妃娘娘却背对着门,坐在一旁的春凳上。
这、这意思是……
这情形,他往年似乎也见过。
毕竟,贵妃娘娘也总有些不方便的时候……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荣安心中默默念叨着这几句话,向皇帝陪笑道,“皇上,水打来了,您看?”
陆昊之点了点头,“放在桌上,下去吧!”
荣安便将面盆留在了桌上,躬身又退了出去。
陆昊之将手巾在热水里拧了两把,走到孟嫣跟前,陪着一张笑脸,殷勤道,“嫣儿,朕替你擦手?”
孟嫣才理好衣衫,瞧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将手巾拽了过去,仔细擦了手和衣裙,方将手巾重新撂回他怀里。
此举甚是无礼,陆昊之倒是丝毫不以为意,走到面盆跟前,将手巾重新拧过,又巴巴的回来,脸上堆着笑,“嫣儿,还用么?”
孟嫣看着他那一副陪尽小心的可怜模样,半晌轻轻叹了一声,“皇上,咱们凡事得有个度。臣妾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幸得衣裳没沾上多少。若不然,臣妾怎么走出这中和堂的门槛?”
陆昊之连连说道,“嫣儿说的对,都是朕的不是。改明儿,朕吩咐针工局,替你再做两身裙子。”
“这裙子倒也罢了,横竖一年四季总要添置几身新衣裳。”孟嫣禁不住数落起来,“只是皇上行事总要有个分寸,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就是没轻没重呢?早知道,臣妾方才不答应皇上了。皇上向臣妾保证,没有下回了。”
陆昊之却不接这话,只说道,“杭州新进贡了一匹绸缎,再两日就要进京了。待孝敬了母后,余下的尽着你挑。眼瞧着就要入秋了,也添置几件新衣。”
保证没有下回?
他才不保证呢!
君无戏言,他傻么?
孟嫣哪儿猜不出来他心里那点子小勾当,只觉着又好气又好笑,也没有当面戳穿了他,便也不再提此事,只正色道,“臣妾今儿过来,真有一件正经事同皇上商议。到今年十月,和安公主就要满五岁了。按宫里的规矩,凡公主年满五岁者,当入撷芳殿开蒙念书。臣妾虽也能教她读书识字,只是如今臣妾身上的事越发多了,总不及正经请一位老师专程教授,也免得耽误了公主。只是眼下咱们都在园子里住着,按着太后娘娘的意思,要到过年才回宫里去。臣妾便琢磨着,不如物色好了人选,便先请到这上河园来,在这里教导着公主。”
陆昊之听了,颔首道,“这倒是一件正经事,就按你说的办吧。教导公主的人选,也尽由你来做主。倘或实在为难,也可问问母后。”
孟嫣微笑道,“臣妾倒是看好了三位女先生,都是先帝在世时便为公主老师的。如今宫里只得豆蔻一个,倒是不必兴师动众,请上一位也就是了。皇上既如此说,臣妾午后向太后娘娘请安时,便顺道提上一提。”
她布置的妥当,陆昊之自无二话,只是有些不是滋味儿道,“足见你满心只有孩子,一点儿心思也不肯多用在朕身上。等将来孩子多起来,朕还不知被你扔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
“皇上,这叫什么话!”
孟嫣睁大了眼眸,禁不住斥了一句。
陆昊之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居然会跟一个小孩子争醋吃,真真叫人啼笑皆非。
陆昊之自己也知这不成话,然而他就是忍不住,先前那被她冷落的滋味儿,可实在有些不好受。
他走到春凳旁,与她并肩坐下,向她说道,“朕跟你算,这段日子以来,你就给了朕一个喇叭花香囊。朕不去找你,你便也不肯来。今儿来中和堂,其实又是为了豆蔻的事儿。嫣儿,朕也不是小气,你能不能、能不能多念着朕一些……”
孟嫣瞧着他脸上那纠结的神情,不由轻笑了一声,挽着他的臂膀,将头搁在了他肩上,低声道,“皇上,公主入了学,便算是长大了。臣妾会与她另行安排住处,不会让她总跟着臣妾睡。不管将来有多少孩子,孩子们总会长大,离开臣妾去建立他自己的家庭,而唯有臣妾与皇上始终在一起,慢慢老去的。”
柔软的嗓音,化去了陆昊之心中那一点点的郁结。
简单的一番话语,却比一切的海誓山盟都更令他踏实。
两人偎依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好时光,又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孟嫣盘算着不能再打搅他处置朝政,起身告去。
回到春泽斋,瑞珠迎了上来,端了一盏碧螺春,便道,“安国公府打发人送了口信进来,说老夫人回去之后就一病倒下了,如今病的下不来床。这退亲的事宜,恐要迟一迟了。”
孟嫣微微冷笑,“本宫看,她们是想拖到哥哥回来。打量着本宫的兄长是个实诚人,没见过她们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由着那郑芳初甜言蜜语的哄着哥哥改了心意。哥哥若不肯退亲,本宫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如意算盘,打的也未免太好了。老夫人病倒了不打紧,本宫依稀记得,郑家族长不是健在么?叫董三宝拿了本宫的名帖,到郑老爷子府上拜访一番,说明白事由,让他族长出面也就是了。只是断然不要缺了礼数。去时,再添上一句话,郑三姑娘年岁大了,女大不中留,还是早些打算的好。本宫料想,只要这郑氏还要脸面,便不会任凭安国公府那母女两个胡作非为。”
瑞珠应命,连忙去交代了董三宝。
午后,孟嫣果然去了寿安书院,同蒋太后说起与公主聘请女先生的事。
蒋太后自无别话,同她一起仔细看了几个人,最终选定了一位书香大家出身的苏姓夫人。
这位夫人是当朝大儒之女,年轻时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还曾是先帝的宁华公主的伴读,后嫁了一位翰林,夫妻和乐。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那位翰林早早病故,她如今孀居在家,倒是教导公主的上上之选。
议定了人选,便由礼部下帖聘请。
这位苏夫人长日无事,只在家闲居,得了这件尊贵差事,自是一口应下。只是还未及她入园,那困扰着京城的时疫,却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