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嫣听这声音甚是耳生，便问道，“谁在外面？”
瑞珠走来回道，“回娘娘，是一个小医官，说是夏侯御医差遣他来，送些凉茶。”
夏侯宇，倒是有日子没见此人了。
但听闻门口的是他徒弟，孟嫣倒想起一件事来，便吩咐道，“传他进来，本宫有话要问。”
瑞珠微觉奇怪，这等递送物品的事儿，往昔娘娘从不过问。
她转身出去，片刻就引了一个清秀后生进来。
那人穿着一领夏布衣衫，倒是太医院下等医官的服饰，眉眼低垂，躬身行礼，“小的路玄明，给贵妃娘娘、白贵人请安。”
这类下等医官，只是各位太医的学徒，既无品阶不能自称臣子，又不是宫人更不能称奴，在各宫主子娘娘面前便皆自称小的。
孟嫣看着他，微笑问道，“你是夏侯御医的徒弟？进太医院几年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路玄明一一作答，说话间只觉贵妃娘娘双眸明亮，打量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将头压的极低。
孟嫣听了，随口道，“你师父要你送凉茶过来，原来夏侯御医也跟到园子里来了。宫里如今谁伺候皇上？”
路玄明回道，“皇上吩咐师父跟着过来服侍太后并贵妃娘娘，宫里的事都交给了宋副院判。”
又问了几句没甚要紧的闲话，孟嫣便吩咐瑞珠给了些赏银，打发了他下去。
待路玄明走后，白玉心问道，“姐姐，这个小医官哪里不对么？”
孟嫣摇了摇头，没有多言，只敷衍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夏侯御医素来冷淡，等闲不宜亲近，竟会有个这么年轻的徒弟，心里好奇是个什么样子的人罢了。”
白玉心也知她这不过是面上的说辞，看她不愿说，就一笑了之。
孟嫣一手轻摇着团扇，心里默默思忖着。
路玄明，如若不是在这儿遇上，她几乎要把这个人忘了。
上一世，此人在宫中也不过是个小医官，从始至终默默无闻。
只是这个人的死，却为她带来过麻烦。
那是乾元五年八月十六，才过完团圆佳节，便听底下人奏报，北五所一处空房之中发现了一具中毒而亡的男尸，经查证，是一名叫做路玄明的小医官。
医官身份虽是不高，但到底也是一条人命，如此死于非命，在宫中自是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这件事，当时是交由慎刑司查办的，左来右去，也没查出什么名堂来。
那时候，孟嫣不过问宫务，听到这消息，不过笑话了梁成碧几句。
到了晚上，陆昊之照旧去她的长春宫用膳过夜，面色却有几分不大好看。她问了几句，陆昊之也未直说，只含糊讲了几句与这场命案有关的话，又叫她不必管了，过几日就没事了。
他都这样说了，她果然也就没有问了。
夜间就寝之后，她窝在他怀中睡的迷迷糊糊，朦胧之间听陆昊之说了一句，“……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又过了两日，宫里不知怎的忽然传言，说这场命案与长春宫有关，只是孟贵妃盛宠，案子被皇帝一力弹压了。
孟嫣的脾气从来直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料准了这又是梁成碧给她使的绊子，便去翊坤宫同她对峙了一番。
那时的梁成碧，还是温婉贤淑的皇贵妃娘娘，言行做派都端着，被她气的脸皮蜡黄说不出话来。
陆昊之听闻此事，传了旨意，不许人再胡乱议论此事，此案没有着落，最终成了个悬案。
然而落在旁人眼中，这自然成了她孟嫣横行宫闱、恃宠跋扈的又一桩罪证。
在她自己，只觉莫名其妙，她没事干了去毒杀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下等医官。
如今联想起来，这路玄明是夏侯宇的徒弟，那一些事就能说通了。
平日里听闻，夏侯宇极是护短，如若他也认定了这小徒弟死在自己手上，那就此结仇也就不足为奇了。
没有结论的案子罢了，夏侯宇凭什么给她定罪？！
孟嫣手中的扇子不知何时停了，一旁的茶碗渐渐失了热气。
瑞珠轻手轻脚过来，就要替她重新换过。
孟嫣忽然开口道，“送来的凉茶，拿来给本宫瞧瞧。”
瑞珠有些讶异，还是应声去了，取了那一包包凉茶过来。
孟嫣打开瞧了一眼，却见是些金银花、罗汉果、甘草、夏枯草、贡菊等夏季常用的清热药材，除此之外竟还有桂圆、党参、黄芪。
白玉心跟着她侍弄药材了一段日子，对药性也有粗粗知道了一些，不由笑道，“这凉茶里放这等温补的药材，到底是要清热呢还是生怕人不上火啊。”
孟嫣没有接话，心中却明白。
因着她是天生的灵脉体质，外头看着虽壮，实则内里长年亏虚，打小外祖父就叮嘱过她，调养滋补是终年不能断的，便是盛夏时分也万不可一昧贪凉。
这道凉茶外头瞧着诡异，但药性上来看既能平息肝火，又能滋补气血，其实与她的体质最为适宜。
夏侯宇，这是专为她调配的凉茶。
孟嫣面淡如水，只向瑞珠吩咐道，“取五两银子包了，给人家送去。若他们有话说，便说是本宫交代的，没得叫太医院帖银子请后宫嫔妃喝凉茶。”
瑞珠答应着，便将又将凉茶收了下去。
孟嫣便带了豆蔻，与白玉心各自归房午歇。
一觉起来，已过了正午时分，看看外头的日头已没那般毒辣，孟嫣便约了白玉心，领了豆蔻去寿安书院给太后请安说话。
行至寿安书院，才进得院中，三人便觉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白玉心细细打量着，却见这是所小巧雅致的院落，论宽阔华丽甚而还不及她们住的春泽斋，院中罕见花草，倒尽种着些苍松劲柏，想是取万年长青的吉祥寓意。小院清幽，院中还有一方小小的水池，飘着几片荷叶，更觉沁凉袭人。
“太后娘娘不喜人多吵闹，所以来园子里时，便都住在此处。”
见白玉心面上微有疑惑之色，孟嫣便从旁轻声解释。
走到正堂外，守门的宫女见她们到来，忙进去通传，出来笑道，“二位主子自管进去，太后娘娘起来了，在明间内坐着呢。”
孟嫣便拉着豆蔻的手，与白玉心一道迈步进堂。
入了明间，果然见蒋太后只穿了一件半旧的绸缎单衫，正倚着一方水红色洒金软枕，坐在西窗下的炕上。
一见她们进来，太后笑呵呵点手道，“你们来的正好，哀家才吩咐膳房给做的杏子糕和冰糖枇杷，你们可是有口福了。”
孟嫣含笑上前，与白玉心一道给太后行礼，又叫豆蔻问安。
蒋太后有了年岁的老人，最是疼爱孙辈的时候，把豆蔻抱到了炕上挨着自己坐，又叫宫女给她们两个搬凳子。
坐下说了几句闲话，藏秀进来报道，“太后娘娘，夏侯御医来请平安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