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了个无月无风的日子写了书信,携青鸟出了客栈,时辰尚早,便去夜市兜了一圈,喝了些小酒吃了两碗馄饨,坐在街边看百姓放灯,小鸟吃着碗里的馄饨瞄他,寒少宇抽了抽鼻子,四处都是卖吃食的小摊,到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不好吃?”
寒少宇摇头看着那些孔明灯飞向夜空,满天烛光摇曳,如同星辰闪烁。“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当这个神君,陪你下界做一世凡人也不错。”
小鸟支着脑袋露出大半白皙手臂,歪头笑了笑,“凡人的生命虽然须臾,但有一世的乐趣,生老病死匆匆数十年也算是难得的体验,哪儿像我们……”
“可是凡人不这么觉得啊……”寒少宇答,“凡人羡慕我们长生,所以自古便不乏问道求长生者,我们羡慕他们,他们也羡慕我们,所以神仙和凡人这点差不多,都是羡慕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
良久的沉默,小东西仰头看向夜空,下巴喉结勾出一道诱人曲线。
“你那几年……都在做什么?”寒少宇打破沉寂,“过……过得好不好?”
“没地方可去,走到哪儿都没区别的。”小东西浅笑答,“过得好不好……好是怎样?不好又是怎样?心情不怎么糟糕的时候,就找片景色不错的地界儿游山玩水,心情糟糕的时候,就跑到这种热闹的地界儿喝喝小酒看看姑娘,反正没死就过一天算一天,总归没有现在过得这么好……”
寒少宇心里一酸,面上却未起波澜,那些求而不得的日子他是如何熬过的,只是浅浅一问,便能想出许多许多。
“看看姑娘?”故作轻松一问,罕见没有半分醋意。
“醋了?”小东西笑了笑,“醋了我也没办法,我爱你并不影响我欣赏漂亮姑娘,这两件事并不冲突,我欣赏姑娘,姑娘也欣赏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世道这么艰难活着已经不易了,大家互相欣赏嘛……”
一路过来,他二人这容貌在凡人眼中便是神仙下界,自然有不少漂亮姑娘驻足侧目,刚落座便有位富家的小姐差人送了花来聊表倾慕之意,小东西礼貌还礼,寒少宇也没有醋,因她这花,是送了两束,不过还是想感慨这长安风月之地民风开放大胆,女子送花到男子桌上,换做别地,大概要被当街痛骂“不知廉耻”了!
小东西那番话看似是在赞扬姑娘之美,实则是在变相夸赞自己长得好看,虽有些不要脸,但他长得好看是事实,寒少宇也不想说道。
“我是认真。”寒少宇伸手握住青鸟的手,漫天火光闪烁,还不断有一盏接一盏的孔明灯飞上去“我愿意陪你下界做一世凡人,不是假话。”
“信你!”
青鸟任他握着手,用另一只手斟了酒仰头灌下,酒汁沿着脖颈流向锁骨,寒少宇抬手想为他擦拭,指尖还未触碰到皮肤,那滴晶莹剔透的酒水滴在他青衣上,化开了。于是手就那样僵在半空,心中些微失落。
“可我若忘了你,又不爱你,又忆不起前尘往事,甚至看见你便讨厌你怎么办?届时你如何能陪?”
寒少宇放下手想了想,“陪还是能陪的,不过你一定认不出我,我也不会让你认出的。大不了……大不了本君变个王八!”
“啊?”小东西挑起半边眉,看他半晌发现他不是开玩笑,十分夸张打了个哆嗦,“你就不能变个可爱点儿的,兔子?小狗?或者老鼠也行啊!王八……亏你说得出口!”
“因为养得好可以送你走啊!”寒少宇笑答,“变个可爱点的,寿命短,在你走前便死了,还得费劲重新变一个,王八最好,寿命够长,你把我养好了,我陪你一世,等你去了,我再回南郊等你转世。”
“摊上你真惨……”小东西故作嫌弃“啧”了一声,“死了都不要放过我,简直阴魂不散。”
“你这么想我放过你?”
小东西眯眼一笑却不答,寒少宇也没逼他,变王八这种话,小东西一定当他是开玩笑,可他真不是开玩笑的。
等满街的夜市小摊逐个收市,卖馄饨的摊主也客气赶人,夜空里只剩下几盏孔明灯闪烁,青鸟站在身边,看着那些夜空中飘摇不定的烛光。
“我突然发现这个也挺好玩的!”他道,“相传是诸葛孔明所造,战时用作信号的,现在却用来祈福,不知诸葛孔明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刚刚怎么不提?你若开口,我就去买几盏来陪你玩玩。”
青鸟摇了摇他的袖子,“这也当真?咱们俩大男人玩那东西难道你不觉得瘆得慌?再说你是神明,我要有什么愿望直接对着你许就可以了吧,何必还放灯呢?”
“好像也是,不过你要是乐意我还是愿意陪着你玩的,你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本君一定满足你……”
青鸟瞥他一眼,目光有点鄙视,“你跟我在一起,那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就当你已经满足了吧……”
摇头笑而不语,不知该说这只小鸟的心愿简单,还是说他太容易满足。
今夜无风无月,子时的更声远远地敲起来,青鸟覆了道青光笼到他身上,又抬手一道青光笼向自己,白袍上覆了层夜行衣,脸上还多了条黑纱只露着双眼,同样打扮的青鸟围着他转了一圈,拍了两下手,对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
“怎么?你不喜欢?”他问道,“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啊,咱俩那样的打扮擅闯禁宫太扎眼了,还是这个打扮悄悄溜进去保险。”
寒少宇盯着他不答,抬手摸了摸他面上的黑纱,他记得那年第一次在黄河流域看见他,他就是这幅打扮,那时他还将他当做闯营的刺客。伸臂将人抱了,想起当年那一把揪下的青光,叹了口气,一阵心疼。
“那天对不起。”
小东西怔了一下,“哪天?”
“你闯营的那天。”
他的身体放松下来,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你一身青衣是青羽所化,我不知道,一把揪掉那么多羽毛,是不是很疼……”
“自然会疼。”他答,“但主要是难看,丑,我最喜欢我的尾巴了,长长的很漂亮,你呢?一把揪掉那么多羽毛,我有段时间躲在深山都不想出来,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