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再看一眼愣住了,这不就是上回那个被妓馆老鸨当活招牌,当众扒衣露肉的少年?
这才几日工夫?
这么快他就把自个卖出去啦?
相比惊诧更多是悲哀,那是个男人又不是女人,像他那样读过几年书的,大可以凭腹中墨水谋个差使,最差不过卖字卖画赚钱,若以此为生虽然日子清苦,但混个温饱还不成问题,若肩负巨债,慢慢偿还也未尝不可,何必跟个娘们一样卖身为妓,脱光衣服承人身下欢,实在是……悲哀!
小东西晃了晃他袖子,蹙眉不解为何他和凤熙自那桌进来就露出这种表情,寒少宇看着那只箍着自己手臂的手,心中的沉重顷刻烟消云散。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说不清楚,只要时时能看到他开心,谁卖肉如何谁卖身又如何,关他什么事,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于是覆手而上,拍拍青鸟的手解释:“去莫干山时见过,他在妓馆卖身!”
小东西立马就猜到那紫衣少年就是凤熙刚刚所说的被当做活招牌的妓子,瞄了两眼,“是挺好看的……”
然后掐他,“莫不是你真看上了?现在又后悔?悔那时没做定夺,没同他……”
寒少宇抬手覆了他的唇,挑眉摇头示意他不必说出来,小东西趁机在他掌心咬了一口,不过知晓他心意,没咬破也没出血。
“哎……物是人非,世事无常啊……”
不理老凤凰感慨,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刚好要的汤羹也端了上来,帮小东西斟了一碗,老凤凰却凑过来掐他肩膀,“至于二表兄你……呵呵,心软是病!小心情深致命!”
前一句是说他对那妓子的怜悯,后一句是提点什么,寒少宇知道,却并不想知道得太清楚。“情深致命”,寥寥四字自古便有颇多佐证,即使是如今这样的世道,仍不乏为情而死的痴男怨女,可叹可悲,然而又无可厚非。
小东西嚼着蚕蛹并没有喝那汤羹的意思,寒少宇只得端起来,舀一勺吹吹凉,诱他开口投喂,凤熙的目光可谓意味深长,看了一会儿长叹一声,又道:“二表兄你真是没救了!”
“我有没有救不重要……”
寒少宇吹着碗里的汤羹答,这里的牛肉羹倒是味道不错,牛肉切得很细,蛋花搅得很碎,再加上熬汤的大师傅应该有多年烹煮汤羹的经验,火候把握恰到好处,这个醇厚的滋味,应是以牛骨高汤做底,急火大火烧开,加入牛肉鸡蛋煮熟后,又以小火慢炖熬成,唯一缺憾是牛肉来自水牛,水牛肉肉质松散,不比黄牛肉有嚼劲,若以黄牛肉切丁加入汤中,滋味必然更胜一筹!
“重要的是那一桌的公子你要如何应付?人家虽然美人在怀,可还没坐定便盯上你了,你这老鸟儿就是一团火,碰到哪儿烧到哪儿,现在你把人家点了,如何处置?”
老凤凰扇了两下扇子,一脸衰样儿像被狗咬,扇了两下咬牙切齿答:“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你真以为自个和这事儿脱干净了?你没看见那个美人……虽然搭着公子的肩正视公子,可人家一直在用余光瞄你,怕是想着,这个负心薄幸之人,前两日在妓馆见着,明明期盼他出银钱买我相陪,只是一夜也了无遗憾,谁想,却心冷如冰转身策马走了。如今我沦落至此,非他所赐,却同他脱不了干系,今日又见,却见他身侧有姿容姣姣者相陪,那人却有几分姿色,于他也相配,可我,心中不服……”
小东西听老凤凰这番话噙着勺子咬得咯吱作响,虽然他吃醋挺好玩的,寒少宇也因他这一醋心中自得,可这种玩笑还是不要随便乱开,万一咬碎划破嘴唇怎么办?万一不留神将碎片吞进去又怎么办?
掐了把青鸟的脸,默默无声哄了半晌,才将那柄勺子从他嘴里取出来,突然听见背后公鸭嗓,回头一看,公子不知何时晃到桌边同凤熙套近乎,而那妓子坐在远处,一双眼睛光明正大瞟过来,薄唇轻抿眉锋轻蹙,窥不出喜怒。
“你别看他!”寒少宇伸了两指别过青鸟脸庞,“看我!我比他俊比他高!比他贴心比他温柔!还比他活的时间长!你看我看我手里的汤羹,吃饱喝足逛街聊天睡觉觉!陪你睡!哄你睡!然后这是我三个私库的钥匙,一个在南郊两个在下界,你拿着!还有南郊神殿的钥匙你也拿着!我眼睛里只有你!心里也只有你!情深致命的话,死就死了!为你而死总比苟活强!反正你不准看他!”
青鸟看着被塞入掌心的几枚钥匙,一怔,将目光从那桌收回,拍拍寒少宇的脸,勾唇一笑,唤了声:“坛坛!”
“哎!”
笑了就好!虽然这外号着实难听着实有深意,寒少宇也心甘情愿忍了,管他醋坛还是酒坛,能让小东西笑笑就是好坛。余光扫过凤熙,老凤凰嘴角抽抽,再看那公子,厚脸皮自个搬了张板凳坐到这片儿,同凤熙有一搭没一搭瞎聊,他勾着凤熙搭着,老凤凰面现桃花笑得那叫一个春风灿烂,当真是万花丛中的高手,举世无双的风流!
“这么说你爹是本地大员喽?”
寒少宇收心,听到凤熙这句。
“那自然!”公子很开心凤熙跟他说这个,扬眉挤眼,卖弄风骚,“若先生两年前在这里问我,我还不敢这么放肆跟先生说,不过先生问得时候确实巧妙,其实我爹去年还是小吏,今年攀上富贵才升迁,因为什么呢……”
凤熙适时抛出媚眼,“因为什么?说说?”
寒少宇看他嚼着花生米桌下二郎腿翘得老高,再看上半身坐得端正又抛媚眼,顿觉瘆得慌,这种卖弄风姿的老神仙从这儿出去就不能认,认了那势必要抬不起头,动唇想跟小东西说咱俩先行一步让你堂兄慢慢玩儿,却发现小东西慢悠悠斟酒支着脑袋看凤熙耍宝,一脸意犹未尽的欲求不满,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尽数吞入腹中。
“北周的宇文邕禁佛灭道……公子可知?”
“知道。”凤熙答,“可那是在北边,干这南朝什么事儿?”
“要说真是跟咱们南朝没甚干系!”公子摩挲着酒碗答,“可自他北朝禁佛灭道,咱这南边便收了不少从北边流亡而来的僧道,这些人素日诵经念佛是不错,可肚子里都揣着墨水儿,北方可比南方开化得早,自从汉时张骞通了西域,往来贸易频繁,自然也繁荣,可这流亡的僧人落难的道士,逃到南边来,不止带来了他们的木鱼佛尘,经卷典着,还有一项,便是带来了北边的见闻和技艺,我的父亲虽是南朝小吏,却有先见之明,从流亡的道僧里选拔了不少推荐给我南朝君主以开化江南兴盛钱塘,这不,几番推荐,便是平步青云,官途通畅,而我,也成了大员家的公子,贵胄中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