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
这代镇关军的统领,是一对和云藏差不多大的兄弟,一半虎符带走了弟弟,哥哥带着另一半镇关军还在隐居之地,前几日骑着寒泽去冥界,回来时便飞去镇关军世代所居之所调兵遣将,那个山谷有好几层仙障罩着,四面环山与世隔绝,透过透明的仙障,可以看到山谷内田埂罗列,百花盛开。
当时他骑着一只蓝色大鸟强行破障,刚落地,穿着粗布娄衫的小统领便扔下锄头,从山坡上跑下来,指着他的鼻子,就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姿态,呵诉一声“大胆”!
他当时看着这个敦厚的年轻人,从他紧蹙的眉锋,依稀看出点他先祖的影子,当年镇关军初任的两个统领也是一对兄弟,只是跟了他和兄长极短的时间,归隐之后,再未见过。
远处山头上有许多矗立的黑影,黑影四周树木葱郁,看得出是人为刻意种植,黑影之下的山坡,是茅舍,一座又一座的茅屋连成一片,临着山涧而立,山涧从山坡上留下来,正好流到一个人为修建的水潭里,再以竹竿水轮为媒介,将水引向附近的农田。
倒是一片世外桃源,可惜竹林未尽心养育,可惜少了一座竹屋……
以前带着青鸟游历四方,也不是没想过把他带到这里来,只是在寒少宇的印象里,当初和镇关军道别,这里一片穷山恶水,和他心中桃源相去甚远,他又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这样欣欣向荣的光景?
“我要见你们首领……”寒少宇对年轻人这么说,想想时隔千年,称呼或许也变了,又道:“或者族长,就是管事儿的,随便怎么叫。”
“我哥不随便见客!”年轻人从刚刚跑下来左手就藏在衣服里,那儿藏的必然不是好东西,“你识相快滚,这里是我家世代祖居,不是你该来的!”
寒少宇闻言挑眉,“你祖上没跟你们这些小娃娃提起我?”
“谁是小娃娃!”
年轻人亮出刀子,墨绿色的刃上有两道特制的血槽,虽然刀柄重新换过,但寒少宇还是认出了这柄刀子,当年跟着他的镇关军小统领血气方刚为人耿直,眉目间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凌厉之气,颇讨他喜欢,临别时他就赠了一柄随身的匕首给他,不是什么上品名器,但削铁如泥,尤其刀身通体墨绿,是早年宰了一只凶兽被兽血染成那种色泽,这刀也算在军中有些威名。
寒少宇伸手擒了年轻人手腕,单膝将他压制在地,另一手捡过那柄匕首。
年轻人挣扎得很厉害,冲他大叫,“你别动那柄刀!别动!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他把这刀给了我,这刀对我家很有意义!你别动它,别动,仙士算我求你了……”
仙士?
这称呼,怎么叫得他跟那帮修真修道的倔老头一样……
刚一通闹,打破了山谷平静,村里的男人妇孺,皆三三两两拿着锄头棍棒甚至镰刀聚集而来,很多女人背上背着竹篓手里拖着小孩子,能出门见人的小童,大多年纪都是刚化了形。
寒少宇不想惹麻烦,年轻人亮出那柄匕首,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此番来该找谁,所以首领在不在见不见得到都无所谓,再说现在情势不妙,也容不得他想太多,于是从怀里掏出那半拉虎符,围上来的人皆面面相觑变了脸色,互相看了几眼,跪下了。
寒少宇放开钳制,年轻人不可思议瞪着他,瞪了一会儿,跪下来,几近虔诚行了个大礼。
“来的是哪位将军?”他伏在地上问道。
寒少宇将声音放得很低,似是怕惊扰这里的平静。
“南郊应龙。”他看向天边的太阳,“我是寒少宇……”
夕阳西下时,他被年轻人恭敬引进一所茅屋中,院落很大,走进去能看到几个小孩子在院里跑,有个同年轻人长得很像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见他笑了笑,跪下来,几近虔诚一个大礼。
这便是首领了……
两个妇人在院子里看这一幕要跪下,寒少宇摇了摇头,示意她们别吓坏孩子,他并不想惊扰这儿的平静,一路过来,看到这里安宁不被惊扰的景象,甚至有个打算,他想将青鸟寻回之后便在这里厚脸皮住下,育一片竹林盖一间竹屋,然后也在山坡上开一片地,养一群鸡,躲上个百八十年,等住腻了再到别处去。
但他看到院子里乱跑的鸡和满地鸡屎之后,这个打算便成了“有待商榷”,后来被客气引进里屋看到那架织布机彻底打消,他不会种地,青鸟也不像会耕作的样子,这地界儿常年封闭自给自足,莫说那满地鸡屎会糟小东西嫌弃,就是他俩结伴隐居于此,谁织布都是个问题,寒少宇仔细瞥了那架织布机一眼,闭目不想再看,这玩意儿跟他俩不搭,这是很明摆的事情。
当然也可以不耕不织,隔三差五飞出去一趟从南郊搬干粮过来,或者损耗些修为将乾坤袖和伙房相连,定了时辰让牙将将一日三餐做好放进食盒,再从乾坤袖里取出来,嫌麻烦的话干脆可以不吃,反正也没听说过哪个仙儿是被饿死的。至于衣服来时可以带几套,反正他一年四季基本都是白衫白袍,小东西更方便,一身羽毛就可以幻化了,反正他也不怕冷,带那么些累赘干嘛……
然后做什么?
吹拉弹唱,养花养鱼?
寒少宇看着眼前这对年轻兄弟院里的一排锄头农具,想想他和青鸟在一片农忙中吹拉弹唱风花雪月的场景,真是怎么想怎么不正经。
有人拽了他一把,思绪被拉回。
小统领扶正了脑袋上白亮的头盔,看了看他。“将军,这些娘们太泼了……”
寒少宇点头,看着自个刚刚站过的位置,一盏白玉杯碎得稀里哗啦。
又有一盏夜光杯从殿里砸出来,不过扔这杯的女人准头很差,偏过他和小统领,眼看就要从他身侧砸过去,寒少宇踮起脚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将那夜光杯踹回殿里,“啪啦”一声,女人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刚掷杯的那个披头散发,捂着眉角指缝里都是血,哭得尤为惨烈。
“父君你不能伤天君啊……”
有人带头,一干女人抓乱素日精心打理的头发,疯子般从殿里跑出来,寒少宇负着手站在院子里,被那些女人抱着腿,身形岿然不动。
“大胆!放手!快放手!”
小统领从来没见过这阵仗,忙用佩刀去砸那些女人,试图将她们从寒少宇身侧拉开,他的力气太大,那些女人华丽的衣衫被撕破了,露出白花花一片肩膀,小统领臊红脸,颇无奈看着他。
“寒将军……”
“唤人,强拖!”寒少宇沉着脸答,空气里弥漫着汗水混合胭脂水粉的味道,乌烟瘴气,“把这殿里的都给我拖出去,不从者,杀!”
一个“杀”字出口仿若雷霆,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抱着他腿的女人们像被毒蛇咬到了手一下子松开,恐惧伏在一边,白盔长戟的镇关军列队入殿,那些姿容憔悴的女人一个一个被拖了出来,目光涣散,似乎知道她们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