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漻川说没有。
禾玥性格果断,不会在这种小事纠缠。
她整理着资料,转而问季漻川:“季先生,最后一天,您想去哪里呢?”
季漻川想了想:“我想去看看我父亲。”
她皱眉,有些疑惑:“季先生,资料显示,您其实是个……孤儿。”
季漻川默然。
“我记错了。我脑子有些乱。”
他说想休息,禾玥表示他们会在外面守着,他可以好好睡一觉。
作为即将代表全人类前往尤白伯星系的基因彩票得主,季漻川在地球上的最后一天,非常、非常万众瞩目。
他的言行举止、政治倾向、偏好态度,都将被无限放大,乃至影响整个地球未来的发展变动。
季漻川一开始毫无感觉,就在家里睡了会觉,又看看电视。
后来,可能是送别仪式上的气氛太庄肃。
可能是那些来自地球联盟的领导们,仰望着他,有点期待,又有点茫然。
或者可能是那艘银白军舰太亮眼了,跟水母一样,布灵布灵的晃人眼。
季漻川脑子一抽,在踏入军舰前转身,俯视湛蓝天空下寂静的人类同胞。
然后他说,冷淡淡的:“我认为每天工作超过五小时就算加班,属于违法犯罪。”
——这句带着遗嘱性质的最后宣言,在后来漫长的新地球时光里,经过无数的解读、立意。
专家们费尽心思探寻这里面的深意、隐喻。
这位人类武器或许是想留给他们什么忠告、暗示、求救。
或者这是一条需要密码解开的预言……
而在很久以后,新地球纪年,为了纪念那位第一个进入宇宙、进入遥远的、陌生的尤白伯星系的黑发人类,人们将这句话设置成了地球新法的第一条。
——最伟大和永恒的一条!
……
而季漻川真的只是脑子一抽,压根没想那么远。
他回想着他的任务目标,有些苦恼。
【1、你虚荣、鲁莽、矫情、愚蠢,但你非常美丽。】
通过上次的任务结算,他意识到任务的完成度和最终的积分紧密相关。
但这次的任务很复杂,每一条的度好像都很难达到,或者糅合把控。
季漻川也有想过,在地球的送别仪式上整个大活,当着全球的面坐实他“虚荣鲁莽”的第一步。
但看着整个后勤团队战战兢兢的脸、以及地球联盟领导那托付重望的沉重目光,季漻川到底是有点不忍心。
怕还没离开地球,就把他的同胞给吓死了。
他决定离远点再开始作。
季漻川沉默着,开始思考怎么作。
而这时,他的后勤团队们被拦在空间廊上,来自梵尼亚的外交官拿着翻译器,和人类们最后沟通行李交接事宜。
这一切本来和季漻川毫不相干,他在另一名外交官的指引下,从中央的空间升梯进入飞船内部。
可是他忽然听见团队里,那个叫彭宇的男人很严肃地说:“是的。”
“这些种子都非常重要,”彭宇解释,“它们都是地球人必须具备的食谱结构。”
梵尼亚外交官有些怀疑地看着扫描器。
蓝色光波闪烁,扫描器认为该种子经过宇宙某几个空间辐射后,会长成一株比人类大百倍、深色带锯齿结构、能腐蚀碳基生物的危险植株。
季漻川悄悄探头,看见一棵色彩狠毒的变异巨型猪笼草投影。
堪称威风凛凛。
季漻川:“……”
季漻川很紧张。
等升梯关闭,银白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时,季漻川忧心忡忡地问:“零先生,你在吗?”
电子音滴滴响:“季先生有什么事?”
季漻川说他很紧张,“零先生,这次我的任务很有难度。”
“那些形容词都好复杂,和我的性格完全是背道而驰。”
“而我又没有表演的天赋。”
他沮丧地垂头,“零先生,我觉得我要搞砸了。”
电子音没有波动:“季先生,任务才刚刚开始,也许你可以试试,少对自己说两句丧气话。”
季漻川还是蔫蔫的,对着墙角自闭。
几秒钟后,电子音说:“季先生不如把抽象的形容落实到实处,定点定量完成,而不是勉强自己时刻保持状态。”
季漻川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像上班打卡那样吗?那零先生,这会影响最后我的积分评定吗?”
电子音语气嘲讽:“季先生觉得呢?”
季漻川很谨慎地说:“这是投机取巧的做法,是在偷懒,是不可取的。”
短暂的停顿后,季漻川又小声问:“那,零先生,你可以每天提醒我记得打卡吗?”
电子音干脆利落地消失了,没有再回应。
银白军舰上的升梯带有内部小型空间跳跃的功能。
季漻川出去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空旷又科技感十足的空间。
舷窗外已是深黑的宇宙,巨大的蓝色星体如同黑幕中静谧的画。
登舱之前,外交官已经告诉季漻川,他需要先进行“消毒”“除菌”“感染适应宇宙菌群”的准备过程。
这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尤白伯星系提供全部的技术支持。
季漻川以为会是墙壁或天花板探出喷头,对他消杀。
没想到等了一会,什么也没发生。
季漻川环顾四周,在墙壁上发现了一排隐蔽的按钮。
季漻川直接全部拍了下去。
主打一个鲁莽胆大。
“嗤——”
墙面裂开,空间叠退,季漻川回头,却没看见什么消杀装置。
而是一只……巨大的粉蓝色水母。
季漻川表情复杂。
水母本来低着头——姑且先称作头。几十根触手纷乱地徘徊着。
忽然裂开折退的墙面,显然也出乎他的意料。
呈标准等腰三角形分布的三只复眼颜色开始深浅变幻,季漻川姑且认为,那是人类的“瞳孔震动”。
季漻川其实脸盲,或者说,水母盲。
他本来还不确定这只粉蓝色水母是不是他的丈夫。
但看对方要近不近、犹豫不决的样子,他就明白了,这就是那位名字很长、简称西瑞尔的尤白伯长官。
“……请把你的手抬起来。”
水母忽然发出了性感磁性的低音炮!
属于是地球上任何一个直男都不得不承认的完美低音炮!
这样的声音稍带情绪,就会显得非常迷人,人类强大的联想力足以将声音的任何主人,都脑补成一个风度翩翩、深情款款的帅气成男!
——除非对方是一只水母!
西瑞尔长官应该庆幸,他命中注定的老婆只是非常惧怕类人的怪物。
他虽然长得不符合老婆审美,但是他属于非人类怪物,他老婆可以用一种平静稳定的心态面对他。
季漻川觉得梵尼亚种族的变形属性很奇妙,身体的颜色变幻似乎透露着他们的心情。
这让他觉得放松了点,虽然水母没有人类意义上的脸和表情,但他还是可以通过颜色判断这位尤白伯长官的心情。
季漻川配合地抬起手。
面前那只从蓝粉渐渐过渡到湛蓝的巨大水母,也向他伸出了触手。
——说是“触手”,其实只是一种相近的形容。
梵尼亚身上的触手表面覆盖了数层水纹形的鳞片,折射率远高钻石,动起来就布灵布灵的,能欣赏怪物的会觉得像艺术品。
触手上也没有吸盘,但是鳞片相接处有细细密密的、针尖一样的扎手刺毛球。
季漻川猜测那些毛球里带有毒性,因为它们的颜色也非常漂亮。
但水母触手碰到季漻川的时候,他没有感觉任何的痛、或者不舒服,看来梵尼亚身上的所有攻击性结构都可以自主调控。
而作为基拉种族盛誉的,“指向宇宙进化终点”的梵尼亚,生理结构上显然不止有这些优越之处。
不过季漻川已经注意不到了。
水母触手在他身周游走,季漻川觉得痒。
但是这可能只是类似人类安检的方式?
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安检本身上,因为他猛地看到了那布灵布灵触手间,倒映出的他的脸。
和一个……浑身是血,穿着欧洲贵族华服的女人。
传说中的血腥玛丽。
她在镜面似的鳞片里,对季漻川勾起一个笑,血跟水一样融下来。
女鬼捧着一个王冠,好像要用上面锋利的宝石割开镜面,从镜子里头取季漻川的命。
然后,随着一声轻得不被察觉的“嗤——”
水母触手轻柔地抚过他的眼睛。
他觉得身上一下就轻了,很微妙的感觉,好像本来他周围一直有什么缠着他,然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重量咻一下消失了。
血腥玛丽也不见了。
季漻川表面淡定,内心哦嚯。
鬼鬼们竟然也算消毒杀菌中的毒菌吗……
西瑞尔长官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在用心地对这位即将进入宇宙的人类伴侣做详尽细致的消杀工作。
“请抓住我。”他说。
季漻川犹豫着,没有抗拒侵袭而上的几十根水母触手。
他觉得听到了一声满足的喟叹,但蓝色水母看上去严肃又庄重。
所以季漻川怀疑是自己被鬼怪们搞得幻听。
鬼鬼果然害人不浅!
季漻川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