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杨秀清听闻萧云骧欲打下西安,再邀他前往,以占所谓王气,不禁微微蹙眉:“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听谁讲西安有王气的?”
“阿骧麾下有个幕僚叫李竹青,本是个酸秀才,屡试不中。阿骧打下重庆城后,他便加入了西军。”
“此人成天撺掇阿骧北上,打下西安,以应王气。”
“阿骧见九千岁虽未给天王圣旨盖印,却也无法阻止天王派宣诏团到重庆恶心他,便料想九千岁在天京处境不佳。”
“于是想打下西安,恢复其旧名长安,让九千岁去那顺应天命。”
杨秀清听后哭笑不得。他不阻止宣诏团去重庆,也存试探萧云骧的心思,并非挡不住天王。
况且他在天京一言九鼎,谁敢违背?哪用得着去西安顺应什么王气。
如此看来,萧云骧是误会了,但也试探出了他的心思。
然而,坚决不能让西军北上去攻打西安、顺应什么鸟王气。
而要他们尽快东出攻击两湖,以减轻天国因北伐失利,骤增的军事压力。
想到此,他又详细询问宣诏团到重庆后的经历,萧朝富自是知无不言。
得知萧云骧孩子气般故意刁难天王府人员,却礼遇东王府之人,杨秀清心中鄙夷。
他杨秀清在天国权势滔天,满朝文武皆是他的人,军政大权尽在他手。
纵使天王看不惯,又能如何?
萧云骧这种小孩子过家家般的挑拨小伎俩,除了自己出乖露丑,能有何用?
此时殿外夜幕降临,东王府女官们纷纷出来点灯。
杨秀清对萧朝富道:“朝富,你再去趟重庆,传我旨意,让阿骧别去北面应什么王气,即便打下西安,我也不会去。”
“让他尽快出兵攻击两湖,勿生他念。”
萧朝富点头应承,却面露难色。
杨秀清皱眉问道:“有何为难?”
萧朝富小心翼翼回道:“九千岁,非我怕死。而是阿骧特意叮嘱,如今没了洋鬼子的顺风船,穿越清妖地盘危险重重。”
“若九千岁真有旨意,莫派我们兄弟冒险。只要真是九千岁旨意,就是派只阿猫阿狗去,阿骧也必定奉诏。”
“他还说如今至亲之人只剩我们兄弟几个,怕万一路上有所损伤,就追悔莫及了。”
杨秀清起初脸色不悦,听完后略作思索,这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穿越数千里传诏书,沿途兵荒马乱、土匪横行,还得穿过数道交火线,确实有性命之忧。
只要萧云骧认东王旨意,派专业的东王府探子去,的确比萧家兄弟强。
萧朝富最后拿出萧云骧写给前西王妃杨宣娇、侄儿萧有和的书信,递给杨秀清。
杨秀清看后哑然失笑,骂了声“胡闹”便收了起来。
事情商议完毕,杨秀清便让萧朝富退下歇息,自是不提。
七八日后,蒙得恩等人方从重庆归来。
蒙得恩先去东王府汇报,杨秀清见他那半秃脑袋,虽事急从权,并未苛责,但心中还是觉得好笑。
天王此番派宣诏团去重庆,不仅没达到夺取萧云骧兵权的目的,反而被萧云骧狠狠羞辱一番,丢了大脸。
以后天王再想违规插手军政事务,得先想想此番在重庆的遭遇了,这让杨秀清颇感愉悦。
当听闻赖文光背叛誓言,不听召唤,杨秀清虽心中愤恨,却也无奈。
蒙得恩汇报的其他内容,杨秀清早从萧朝富处知晓,便打发他退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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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王府西侧有个隐秘小门,是平日运送生活物资和下人行走之处。
这天夜里,侧门旁一座僻静小院里,一个房间亮着灯,屋内却只有蒙得恩和洪天王两人。
房间外及小院周围,也没有天王往日出行时,必定随行的众多女官及女护卫。
洪天王看着半秃脑袋、跪在地上的蒙得恩汇报情况,又在灯下细看蒙得恩偷抄的萧云骧给杨秀清的书信。
心中固然恼怒,但脑海中的恐惧却如怒潮般阵阵袭来,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
萧云骧羞辱天王使者、不给他回话,还曾纵容《荣华月报》胡言乱语,可见此子不可驯服,断不可留。
而萧云骧与杨秀清私下勾结,此前只是捕风捉影,但此次蒙得恩寻得了确凿证据。
和以前一样,杨秀清收到西王府书信,私下与西王府交通,却丝毫不向他透露。
他想干什么?
如今洪天王居于深宫,杨秀清权势滔天、党羽众多,连天王见外面的官员、大将都需东王府批准。
若远在四川的西王府也臣服于他,待东王府诸般事宜筹备妥当,杨秀清只需在满朝文武面前,来个“天父下凡”,废黜他洪天王,法理上就无人能质疑。
且天国高官全是广西人,只有他一个广东人,届时东王再以高官厚赏拉拢,谁会为一个被废黜的天王,去和东王拼命?
屠刀已缓缓举起,悬在洪天王头顶,随时可能落下,让他身死名裂。
但如何破局呢?
杨秀清虽军政能力出众,却有致命弱点。既专横独断、排斥异己;又滥用“天父下凡”、暴戾严酷;还多疑猜忌、睚眦必报。
洪天王想起一些往事。
去年杨秀清的妻舅与韦昌辉的兄长因争夺土地发生冲突,杨秀清大怒,以“天父下凡”名义要求韦昌辉处置其兄长,韦昌辉为自保,将兄长五马分尸示众。
今年五月,韦昌辉之父韦源玠意外冲撞杨秀清出巡仪仗,被杨秀清以“藐视天威”判杖责五十,韦昌辉为保全父亲,代父受罚,被当众杖责至重伤,卧床休养数月。
此外杨秀清还频繁以“天父附体”召集群臣,迫使韦昌辉当众下跪听训,甚至要求其自称“肚肠嫩”(能力不足),形同奴仆。
韦昌辉为表忠心,常在杨秀清轿前屈膝扶轿,还将杨秀清比作“日月之光”,自称“萤火之明”。
可如今杨秀清仍要以韦昌辉作战能力不足,逐步收回韦昌辉的兵马指挥权。
当然,杨秀清并非单独针对韦昌辉一人,而是针对天国所有人。
只要谁敢让东王或其亲属不顺心,非打即杀,连翼王的岳父都不能幸免。
只是韦昌辉身为首义五王中的北王,地位卓然,所以显得格外突出。
蒙得恩见洪天王看完书信,未如预想中的暴怒,反而低着头,在房间里缓缓踱步沉思。
房间里只点着一支蜡烛,昏暗烛光将洪天王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
寂静中,“滋滋”一声轻响,烛芯爆出一阵火星。
烛光摇曳中,洪天王的身影,在墙壁上扭曲摇动,宛如鬼魅般张牙舞爪。
而房中人心中的恶魔,似乎也慢慢从地狱中探出头来。
许久,洪天王睁开眼,沉声对蒙得恩说:“蒙得恩,你是天王府内务总管,出入王府方便,去为我办些事。”
“成则你我共享荣华富贵,不成则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永坠无间地狱。你可愿意?”
蒙得恩匍匐在地,不停磕头:“小人受陛下大恩,陛下尽管吩咐。我蒙得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皱眉头。”
二人商议许久,蒙得恩方从天王府侧门离去,悄然消失在天京城的暗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