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攸忧愤交加,派人向尔朱荣传话:“天下帝王,兴衰无常。
如今四方大乱,将军举兵起事,所向无敌,这是天意,非人力所能为!
我生不逢时,遇上乱世,本不敢妄想帝位,只是将军逼迫,才勉强即位。
若天命已归将军,不如早日登基。
即便将军谦让,也该另选贤能,辅佐社稷。
我只求活命,将军不必多疑!”
尔朱荣听完,心中犹豫,召集众将商议。
都督高欢抢先开口:“将军既已掌握大权,何不直接称帝?”
话音未落,贺拔岳立刻反驳:“将军起兵,本为铲除奸逆,如今大业未成,就急着称帝,恐怕非但不能得福,反而招祸!”
尔朱荣眉头紧锁,一时拿不定主意。
他命人铸铜像占卜,可连铸四次,铜像皆不成形。
他又找来谋士刘灵助,命他卜算吉凶。
刘灵助掐指一算,摇头道:“将军称帝,并非吉兆。”
尔朱荣不甘心,又问:“若我不行,天穆如何?”
刘灵助依旧摇头:“天穆也不合适,唯有长乐王子攸才是天命所归。”
尔朱荣向来迷信灵助的预言,此刻心中又惊又愧。
他独自在房中踱步,从傍晚到半夜,不吃不喝,嘴里喃喃自语:“尔朱荣啊尔朱荣,你怎么会犯这种错?
不如一死谢罪,也算对得起朝廷!”
贺拔岳见状,趁机进言:“高欢怂恿将军称帝,居心叵测,不如杀了他,以安天下人心!”
尔朱荣本就心烦意乱,一听这话,怒火上涌,当即下令:“来人!把高欢——”
话未说完,左右亲信连忙劝阻:“将军息怒!
高欢虽有妄言,但罪不至死,况且他战功赫赫,若轻易斩杀,恐寒将士之心!”
尔朱荣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此事作罢。”
时已四更,夜色深沉。
尔朱荣独自骑马出营,直奔河阳幕府。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帐内,见到元子攸,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个头,高声道:“臣有罪,请陛下赐死!”
元子攸一愣,心想:“这人先前何等傲慢,如今却如此恭敬?”
但眼下局势微妙,他只得压下疑虑,伸手扶起尔朱荣,勉强安慰道:“将军何出此言?
快快请起。”
尔朱荣顺势起身,立刻换了一副恭敬姿态,主动为元子攸引路:“陛下,请随臣入营歇息。”
天刚蒙蒙亮,尔朱荣便准备护送元子攸入洛阳。
可他的部下们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劝道:“将军,咱们在洛阳杀了那么多朝臣,他们家族岂会善罢甘休?
不如迁都北方,远离是非!”
尔朱荣一听,眉头紧锁,心里又动摇了。
他暗自琢磨:“迁都确实能避祸,可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我怕了他们?”
这时,武卫将军讯礼大步上前,朗声道:“将军,迁都绝非上策!
洛阳乃天下中心,若轻易放弃,人心必乱!”
尔朱荣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挥手道:“罢了,就依你所言!”
于是,他下令整备仪仗,亲自率领大军,簇拥着元子攸的车驾,浩浩荡荡进入洛阳城。
入城后,元子攸当即下诏,大赦天下,并改年号为“建义”。
京城里的官员,已经死了十之八九。
剩下的几个小官,也都逃得无影无踪,没人敢露面。
皇宫守卫稀稀拉拉,官署里空荡荡的。
这天,只有散骑常侍山伟一个人来宫里谢恩,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尔朱荣站在殿外,看着这冷清场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转身对身边的谋士说:“偌大个朝廷,如今连个像样的官员都见不着,这成何体统?”
谋士叹了口气:“将军,自太后乱政,先帝暴毙,这朝堂早就乱了套。
您率兵勤王,也是不得已啊。";
尔朱荣眉头紧锁:“可那些枉死的王公大臣...终究是我造的孽。”
他握紧拳头,“得想个法子补救。”
第二天早朝,尔朱荣郑重地递上一道奏折。
年轻的皇帝接过奏折,疑惑地问:“爱卿这是?”
尔朱荣跪伏在地:“陛下容禀。臣世代受朝廷恩惠,这些年带兵打仗,只为效忠朝廷。
只是...”
他顿了顿,“先帝驾崩时,局势太乱,死了太多人。
臣这条命,都不够偿还啊!”
皇帝展开奏折细看,只见上面写着:
我世代受朝廷恩惠,多年来为国征战,忠心耿耿,愿以死报效。
但因太后淫乱,孝明帝突然驾崩,我才率正义之师,匡扶社稷。
陛下刚登基时,人心不稳,战乱纷扰,难以统一。
许多王公贵族无辜丧命,我粉身碎骨也难以弥补罪责。
但追封逝者可以彰显恩德,恳请陛下开恩:追封无上王为帝号,诸王和刺史追赠三司之位,三品官员追赠尚书令或仆射,五品官员追赠地方长官,六品以下追赠郡守。
死者若无后嗣,允许过继继承爵位,按等级封赏,使恩泽遍及生死,或许能稍赎我的罪过。谨上表奏明!
魏主子攸爽快地答应了尔朱荣的提议。
他先追尊已故的父亲彭城王元勰为文穆皇帝,母亲李氏为文穆皇后。
“陛下,神主牌位已迁入太庙,尊号定为肃祖。”礼官恭敬地禀报。
“好。”子攸点点头,又转向身旁的侍从,“传旨,追尊皇兄元劭为孝宣皇帝,皇嫂李氏为文恭皇后。”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赶来:“陛下,彭城王世子元韶找到了!
他躲在民间,现已接回。”
子攸松了口气:“让他袭封彭城王吧。”
朝堂上,大臣们议论纷纷。
有人提议:“高阳王元雍是先帝的伯父,始平王元子正是陛下的弟弟,也该追封谥号。”
“准奏。”子攸环视群臣,“还有那些为国捐躯的忠臣,一律按尔朱将军的建议抚恤。”
尔朱荣上前一步:“陛下,臣还有一事。
应当派使者慰问旧臣,文官加二阶,武官加三阶,百姓免除三年赋税。”
子攸微微一笑:“将军考虑周全。
传旨照办。”
消息传出,京城百姓欢呼雀跃。
“终于能喘口气了!”
街边的小贩擦着汗说。
旧臣们陆续回到朝中。
一位白发老臣颤巍巍地走进大殿:“老臣拜见陛下。”
子攸连忙扶起他:“爱卿不必多礼,官复原职便是。”
退朝后,尔朱荣的部将们聚在一起喝酒。
一个满脸胡茬的将军举杯大笑:“跟着尔朱将军就是痛快!
咱们都升了五阶!”
众人哄笑着碰杯,酒洒了一地。
诸将士担心日后生变,纷纷劝尔朱荣请魏主迁都。
尔朱荣被说动了,便入宫向魏主子攸提议北迁。
朝堂上,都官尚书元谌站了出来,高声反对:“迁都乃国之大事,岂能轻率决定?”
尔朱荣脸色一沉,怒喝道:“迁都与你何干?
轮得到你多嘴?
河阴之变,你难道没听说过?”
元谌毫不畏惧,直视荣道:“天下事,天下人皆可议!
你拿河阴惨案来吓唬我?
我元谌乃皇室宗亲,位居尚书,活着未必有益,死了又有何惧?
今日即便粉身碎骨,我也绝不退缩!”
这番话掷地有声,满朝文武皆惊。
尔朱荣勃然大怒,当即要处死元谌。
尔朱世隆见状,连忙上前劝阻:“大人息怒,元尚书直言敢谏,杀之恐失人心。”
荣这才勉强压下怒火,悻悻作罢。
朝臣们个个战战兢兢,唯独元谌神色如常,缓缓退下。
过了几天,北魏皇帝元子攸和权臣尔朱荣一起登上高处,俯瞰洛阳城的宫殿楼阁。
只见宫阙巍峨壮丽,御道两旁树木成行,气象恢宏。
尔朱荣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感叹道:“唉,前些日子我真是糊涂,竟然想着迁都北方。
如今亲眼见到洛阳如此繁华,才明白元尚书的话确实有道理。难怪他宁死也不肯同意迁都!”
元子攸微微一笑,顺着他的话安抚道:“爱卿能明白就好。
洛阳乃百年帝都,根基深厚,岂能轻易舍弃?”
尔朱荣点点头,终于彻底打消了迁都的念头。
然而,朝廷的麻烦并未结束。
郑俨、徐纥、李神轨这三个祸乱朝政的奸臣仍在逃。
皇帝下令各地官府全力搜捕,务必严惩。
郑俨逃回老家荥阳,想拉拢堂兄——荥阳太守郑仲明一起造反。
谁知郑仲明的手下早就看不惯他,趁他不备,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另一边,徐纥逃到泰山郡,投靠太守羊侃。
可没过多久,听说朝廷追捕的风声越来越紧,他吓得魂不附体,赶紧拉着羊侃一起南逃,投降了梁朝。
至于李神轨,则彻底没了消息,估计是死在逃亡路上了。
再说之前逃到南梁避难的几位北魏宗室——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海王元颢。
如今北魏局势稳定,元子攸派人四处寻访流亡的皇族。
元彧得知消息,立刻给梁武帝上书,恳请放他回国。
梁武帝拿着奏章,对左右叹道:“元彧才华出众,朕还真有点舍不得放他走啊!”
大臣劝道:“陛下,强留他反而显得我们小气,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梁武帝点点头,最终批准元彧北归。
元彧回到北魏后,元子攸对他十分器重,任命他为尚书令,兼任大司马。
元彧也不负所托,遇事敢于直言,在朝中赢得了刚正不阿的好名声。
不久魏主元子攸打算册立皇后,权臣尔朱荣便暗中指使朝臣上奏,提议将自己先前送入宫中为嫔的寡居女儿改配魏主,好趁机让她登上后位。
这事说来荒唐——尔朱荣的女儿曾是肃宗元诩的嫔妃,而肃宗是魏主子攸的堂侄。
按礼法,哪有将侄媳立为皇后的道理?
子攸心中犹豫,既不敢违逆尔朱荣,又不愿违背伦常,一时进退两难。
这时,黄门侍郎祖莹进言道:“陛下,春秋时晋文公流亡秦国,曾纳秦穆公之女怀嬴为妾。
当时虽不合礼法,但事急从权,终成霸业。
如今局势,正可效仿!”
子攸苦笑:“怀嬴只是妾室,可尔朱氏若立为后,岂非乱了纲常?”
祖莹压低声音:“陛下,尔朱荣势大,若拂其意,恐生变故啊!”
子攸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依卿所奏。”
祖莹大喜,连忙向尔朱荣报信。
尔朱荣得知后,得意大笑:“好!速去安排!”
他立刻命女儿脱下素服,换上华裳,精心装扮后送入宫中。
子攸见尔朱氏盛装而来,明艳照人,心中虽觉不妥,却也只得顺水推舟。
当夜,二人同寝。
三日后,宫中正式举行立后大典。
尔朱氏身着凤袍,头戴珠冠,在众臣朝贺下登上后位,统领六宫。
朝堂上,尔朱荣志得意满,环视群臣,朗声道:“陛下,臣请增设北道大行台一职,以便巡视四方,整肃吏治!”
子攸勉强一笑:“准奏。爱卿可先行处置,再报朕知。”
尔朱荣拱手:“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自此,尔朱荣权势更盛,不仅女儿贵为皇后,自己亦手握大权,可先斩后奏,威震朝野。
尔朱荣想回晋阳了。
临行前,他特意进宫面见魏主,想为河桥之战的过失请罪。
他跪伏在地,言辞恳切:“陛下,臣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日后绝无二心!”
魏主看着他,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亲手扶起尔朱荣,握住他的手道:“爱卿忠心,朕岂会不知?
你我君臣,同心同德,永不猜疑。”
尔朱荣大喜,紧绷的心终于放下。
他咧嘴一笑,道:“陛下宽宏,臣感激不尽!
不如赐臣一杯酒,以表臣心?”
魏主点头,命人备酒。
尔朱荣一杯接一杯,越喝越畅快,最后竟醉得不省人事,鼾声如雷。
魏主盯着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来人,取刀来。”
魏主低声吩咐。
左右侍从大惊,连忙劝阻:“陛下,万万不可!
尔朱荣党羽遍布,若此时杀他,恐生大乱!”
魏主握刀的手微微颤抖,终究还是放下了。
他冷哼一声:“抬他去中常侍省,让他睡个够!”
夜深人静,尔朱荣终于醒来。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环顾四周,忽然觉得不对劲。
侍从低声禀报:“大人,陛下……似乎对您起了杀心。”
尔朱荣心头一凛,酒意全消。
他眯起眼睛,冷笑道:“好个魏主,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次日一早,尔朱荣匆匆辞行,借口军务紧急,连夜离京。
临行前,他特意举荐心腹元天穆为侍中,兼领京畿兵权,又安排桑乾、朱瑞入主中枢。
魏主得知后,心中暗恨,却无可奈何。
他长叹一声,对左右道:“罢了,眼下动他不得,且再等等吧。”
朝堂上下,尔朱荣的势力依旧根深蒂固。
魏主虽有心除之,却也只能隐忍,暂且将杀机压下,等待时机。
尔朱荣带着精锐骑兵悄悄潜入山谷。
他将骑兵分成数队,每队几百人。
马蹄扬起漫天尘土,喊杀声震天响。
葛荣的军队远远望去,只见烟尘滚滚,根本看不清虚实。
“将军,前面尘土飞扬,恐怕有埋伏!”
一名探子慌忙来报。
葛荣眯眼望去,冷笑道:“慌什么?
尔朱荣惯用疑兵之计。传令下去,全军戒备,但不必妄动。”
尔朱荣见葛荣军中计,暗自欣喜。
他亲自率领精锐绕到敌军后方,与前方部队约定同时夹击。
山谷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喊杀声,葛荣的士兵们握紧兵器,紧张地东张西望。
“报!前方又出现敌军!”
葛荣不耐烦地挥手:“又是虚张声势,不必理会。”
副将犹豫道:“将军,万一这次是真的...”
“闭嘴!”
葛荣厉声喝道,“传令全军原地休整,养精蓄锐!”
这正是尔朱荣想要的结果。
葛荣的士兵刚放松警惕,突然四面八方响起尖锐的哨声。
铁骑如潮水般冲入敌阵,葛荣军顿时大乱。
“怎么回事?快列阵!”
葛荣慌忙上马,却见自己的军队已经乱作一团。
“将军小心!”
亲兵突然大喊。
葛荣还未反应过来,背后一杆长槊已狠狠刺来。
他应声落马,几个健卒立即扑上,将他捆得结结实实。
“尔朱荣在此!降者不杀!”
那大将高声喝道。
葛荣抬头,看见一张冷峻的面容。
他咬牙切齿:“卑鄙!竟用这等诡计!”
尔朱荣冷笑道:“兵不厌诈,是你自己中计,怨不得别人。”
葛荣的士兵见主帅被擒,纷纷丢下武器。
尔朱荣环视众人,朗声道:“你们都有父母妻儿,何必跟着葛荣送死?
今日只问首恶,胁从不究。
想回家的,现在就可以走。";
“将军此话当真?”
一个年轻士兵怯生生地问。
“我尔朱荣一言九鼎。”
顿时,欢呼声响彻山谷。
士兵们跪地叩谢,三三两两结伴离去。
副将凑近问道:“大帅,这些人要是再聚众造反...”
尔朱荣摇头:“百姓从贼,不过是为口饭吃。
如今给他们生路,谁还愿意拼命?”
果然,冀、定、沧、瀛、殷五州很快就恢复了太平。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一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