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内的老式座钟突然报时,惊起窗外几只白鹭。
褚深珉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角皱纹更深了几分:“朱荣江捅的篓子确实棘手,但眼下……”
“眼下武庆隆怕是只剩半口气吊着了吧?”
叶飞打断道,瞥见对方擦拭镜片的动作停滞半秒,心里便有了数。
他起身推开雕花木窗,初秋的凉风卷着桂香扑面而来。
窗外的锦鲤池泛起涟漪,倒映出叶飞忽明忽暗的神情。
倪学东若真折在今夜,朱荣江留在江南的暗桩……
指节叩在窗棂上发出笃笃声响,他忽然转身:“备车吧。”
螺旋桨的轰鸣声划破云层时,徐功明正往叶飞膝头盖薄毯:“叶医生可听过‘虎老余威在’?”
他指着舷窗外渐近的太湖:“武王爷当年在湖心岛摆龙门阵,十二艘画舫都坐不满来拜码头的豪杰。”
叶飞望着机翼下掠过的黛瓦白墙,连绵十里的飞檐斗拱在暮色中宛如蛰伏的巨兽。
当劳斯莱斯碾过青石砖道,他忽然想起父亲常说——江南的雨,从来都浇不灭江湖的火。
但武氏一族显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武先生,别来无恙啊!”
黑色轿车停在一座青砖灰瓦的院落前,徐功明刚跨出车门就扬起笑脸,热络地伸出手。
银发老者却冷着脸避开对方的手,目光径直掠过他肩头:“人呢?”
“这不是给您带来了吗?”徐功明笑着朝身后示意。
“哼!”
鼻子里挤出声冷哼,老人甩袖就往门里走。
徐功明似乎早已习惯这般态度,带着叶飞紧随其后。
穿过垂花门时低声提醒:“这位是武老太爷次子武子楠。”
叶飞微微点头,目光扫过庭院。
原以为这等世家大宅必是雕梁画栋,谁知廊柱斑驳未施朱漆,石阶缝隙里还生着青苔。
“坐。”
武子楠从牙缝里蹦出个字,自顾自瘫在藤编圈椅里把玩鎏金烟斗。
徐功明端起茶盏试探:“老爷子这会儿方便见客?”
“候着。”
“等谁?”
见对方半闭着眼不作答,叶飞暗自诧异。
堂堂龙隐会副会长竟被如此轻慢?要知道江南大区理事长孙乾见了徐功明都得赔三分笑脸。
“若真有这般能耐,当年为何会任由龙隐会在江南扎根?”
这个疑问在叶飞心头盘旋,檐角铜铃忽地叮当作响。
“二爷,济世堂的李先生到了。”
武子楠闻言瞬间弹起身子,连鞋都没穿好就迎了上去:“可把您盼来了!家父这病……”
方才倨傲的神色早被殷勤取代,变脸之快令人瞠目。
鹤发童颜的老者跨过门槛,目光掠过屋内:“听说徐会长也带了杏林高手?”
“正是。”
徐功明引荐道:“这位是东阳叶医生。”
李医师捋着银须打量年轻人,忽然从药箱取出个青瓷瓶:“既是同道,不妨共参此方?”
瓶塞未启,叶飞已嗅到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可不是寻常大夫用得起的药材。
李医师的瞳孔骤然收缩,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他并非没注意到这个站在徐功明身后的年轻人,可那身洗得发白的夹克衫和过时的运动鞋,让他下意识将对方归类为助理或学徒。
“简直是胡闹!”
老人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冷笑,目光像手术刀般划过叶飞蓬乱的发梢。
他转向武子楠时,灰白的眉毛几乎要飞入鬓角:“二爷当真要让这种江湖游医碰老爷子的身子骨?”
武子楠摩挲着青玉扳指没接话,倒是徐功明上前半步:“李老当年在省医院当值时,可曾听说过苗疆的活蛊续脉之术?”
他故意将“省医院”三个字咬得极重,满意地看见老医师颈侧青筋跳了跳。
檀香缭绕的会客厅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李医师攥着紫砂壶的手背暴起青筋,他何尝听不出这话里的机锋。
三十年前那场省医院改制,正是他此生最不愿提及的隐痛。
“够了!”
武子楠突然拍案而起,黄花梨木桌上的茶盏应声而颤:“父亲还躺在楼上,诸位是要在我武家唱全武行么?”
他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徐主任的专家团队是龙隐会派来的,李老您也是家父亲点的随诊医师。”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驳了老御医的面子,又暗示了更高层的授意。
徐功明与叶飞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跟着往旋转楼梯走去。
红木台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敲击在每个人心头的鼓点。
“记住,我们的任务不是妙手回春。”
徐功明借着整理医药箱的间隙压低声音:“看到老爷子床头那盆墨兰了吗?那是武家嫡系的信物,只要花还开着……”
叶飞在拐角处停住脚步,二楼走廊尽头半掩的雕花木门里,隐约传来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
他忽然明白会长为何要派自己这个刚转正的年轻医生前来。
比起声名显赫的专家,他这种无名小卒才是最适合充当和解信使的人选。
当李医师第三次检查消毒器械时,叶飞注意到老人执镊子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或许这位固执的老医师比谁都清楚,能让龙隐会与武家同时放下身段的机会,可能就系在这个寒酸年轻人身上。
叶飞瞳孔猛地收缩。
病房里既没有呼吸机也没有心电监护仪,武庆隆更没有被各种导管缠绕。
老人随意搭着薄毯斜倚床头,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正摩挲着紫檀念珠。
午后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安详的面容上投下细碎光斑,仿佛只是寻常老者在小憩。
“父亲今天气色不错。”武子楠快步上前,身后跟着手提诊疗箱的李医师。
老人眼睑微抬,浑浊的瞳孔里泛起笑意,喉间发出含糊的咕哝声作为回应。
徐功明后颈渗出冷汗。情报部那群废物居然说老爷子快不行了?
看这情形,至少还能撑个把月。
武庆隆甚至还能抬起枯枝般的手,在李医师递来的文件上按下指印。
“冒昧问下,武老的主治方案多久没更新了?”
叶飞突然插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台边的龟背竹叶片。
三人同时转头,李医师的白大褂在转身时掀起凌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