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顾辞几乎日日沉浸在与沈怀卿的过往当中。
不管身上的伤有多么疼痛难忍,可思绪始终无法平静。
他的脑海不断回放着过去的种种片段,尤其是那些与沈怀卿有关的记忆。从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种种纠葛,日日充斥着他的大脑,夜夜倍受折磨。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曾经的沈怀卿对他有多么多么好。
而现在,他只是他的主人,而自己只是他低贱的奴隶。
被勒令不许出门,整日待在房中,除了换药、喝药,便是躺在床上发呆。
沈怀卿每隔两日便会来查看他的伤势,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动作却比以往柔和许多。
“衣裳脱了。”沈怀卿站在床边,手中拿着一瓶药膏,语气不容置疑。
这是,第十日了。
顾辞一怔,随即顺从地坐起身,手指有些颤抖地解开衣带。
动作很慢,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将衣物褪下,露出满身伤疤的后背。
沈怀卿的目光落在那些伤痕上,眉头皱起。他伸手触碰顾辞肩头的一道鞭痕,指尖冰凉,却让顾辞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疼?”沈怀卿的声音很低,听不出情绪。
顾辞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疼,主人。”
没有再追问,沈怀卿继续为他上药,直到将所有的伤处都涂抹完毕,才收回手:“半月之后,这些疤痕应可淡化。”
“是...”
本是宁和的氛围,不知为何,沈怀卿突然发疯似的,揪着顾辞的脖颈按于榻上,指尖复又摩挲起他的后背。
“我不喜欢看到你身上有别人的伤痕。你的命是我的,伤也只能是我给的。听明白了吗?”
顾辞的心中一阵惧意,右侧脸颊紧贴榻面,恭敬地应道:“是,主人。”
“想杀我?就凭你们顾家?”
莫名的问题,让顾辞有些疑惑。
谁要杀他?顾庆海?
摩挲的手指忽而停下,原本按在顾辞脖颈上的手突然抖动,力道也渐渐松了下来。
顾辞察觉到异样,侧过头去看他,却发现沈怀卿的脸色苍白得厉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双唇也失去了往日的血色。
试探性地唤了一声,“主人?”
沈怀卿没有回应,只是身体晃动了一下,随即整个人向前倾倒,重重地压在顾辞身上。
顾辞一惊,连忙伸手扶住他,手掌触碰到沈怀卿的后背时,却感觉到一片湿漉漉的温热。他低头一看,掌心竟沾满了鲜血。
“主人?!”霎时间慌乱起来,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迅速翻身坐起,将沈怀卿放平在床上。
这时他才发现,沈怀卿的衣袍早已被鲜血浸透,后背有一道裂开的伤口,不过已经上了药,血迹也已经干涸了一部分。
可能是方才的牵扯,才撕裂了那处伤口。
“沈怀卿?沈怀卿!你醒醒,别睡!”手忙脚乱的顾辞连忙为他止血,简单包扎了伤口,随即迅速穿上外衣,冲出房间。
一路狂奔,直奔阁中前厅。
刚到门口,便见几名同僚低声交谈。顾辞顾不上自己有多狼狈,直接冲了进去,急促道:“快!阁主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一男子闻言,脸色骤变,其中一人立即转身飞奔离去,另一人则上前扶住顾辞:“阁主醒了?”
顾辞疑惑:“什么意思?”
男子皱了皱眉,解释起来。
“你知道的,阁主为了天陵城的那位朋友,不惜耗费大量功力为他过毒,自己却因此元气大伤,身体其实一直没有恢复。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阁主重伤的消息,昨日外出,引来了一批杀手。我们的人损失惨重,阁主也挨了一刀,昏迷了一天一夜。”
“杀手?”顾辞拽上男子的衣袖,急切问道:“可查出是谁派来的?有没有留活口?”
男子无奈摇头:“本来活抓了两个,但都咬舌自尽了。”
顾辞听完,松开男子的衣袖,低声自语:“咬舌自尽... ...看来对方是死士,呵...死士... ...”眼神微暗,好似有了答案。
“叫些人去房间里守着,我等会过去。”说完,他直接朝偏院走去。
偏院是千面阁弟子所住的院子,院门刚被推开,院中十几人同时看向门口。
顾辞直逼其中一人,忍着怒意,用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跟我出来。”
男子笑笑,将手中的长剑放回刀鞘后跟在顾辞身后出了院门。
“做什么?”男子抬起头,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顾辞冷冷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沈怀卿受伤的消息,你告诉我哥了?”
男子漫不经心的摸了摸下巴,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该给我真正的主子递消息吗?围剿魔教,过毒。沈怀卿的功力至少去了一大半。昨日我们的人差点得手!只可惜啊,那沈怀卿命不该绝。”
“你... ...”
“顾辞,你别告诉我,你是在担心他。若被主子知道了,你该怎么办?”
顾辞眼皮闪动,随即勉强勾起嘴角:“昊辰哥,麻烦您转告一下我哥哥,沈怀卿没那么容易杀的。倒是你们,得小心行事了。”
“你想说什么。”
“你跟了他四年,难道还不了解他吗?以沈怀卿的谨慎,他没了大半功力怎会让除他之外的人知道?”
许昊辰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不屑:“吓唬我呢?沈怀卿重伤我亲眼所见,他过完毒发尾全白,岂能作假?”
顾辞摇着头,眼神却冷得刺骨:“昊辰哥太天真了。沈怀卿是什么人,会这般大意?哥哥培养的死士,你我都知道有多难缠,如果他真的过毒后失去了一半的功力,又怎会只受一点轻伤?”
这些话,并不是顾辞为了沈怀卿安危,故意说给他听得。
而是在见到许昊辰前,他忽而想到,沈怀卿既然受了伤为何还会出现在他的房间,只有一种可能,在试探他罢了。
况且那伤口根本不深,只不过当时的他关心则切,忽略了这些细节。
许昊辰的脸色终于变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他知道阁中... ...”
顾辞点头:“是。他早就怀疑阁中有内鬼,只是一直没有证据。这次他故意借过毒一事,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而你... ...昊辰哥,你太心急了。”
“我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通知我哥,眼下不要轻举妄动。”
回到房间时,大夫已经赶到,正在为沈怀卿处理伤口。
只是床上的人却像是没什么大碍一样,半靠床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辞。
这一笑,印证了他的猜测。
幸而刺杀沈怀卿一事,许昊辰没有提前透露给他。不然在沈怀卿装晕时,他的反应,足以让他毙命。
不过... ...
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至少在这次刺杀中,自己在沈怀卿心中洗除了嫌疑。
他咽了口唾沫,尽量让自己的担心看起来很明显,上前面向郎中问道:“大夫,我家主人的情况如何?”
“没有大碍,伤口不深。只不过失血过多,我已经为沈阁主止血并重新包扎了伤口,接下来只需静养,不出三日便可下床。”
听到大夫的话,顾辞松了一口气,脸上依旧保持着担忧的神色。他点了点头,抱拳作揖:“多谢大夫,辛苦了。”
大夫摆了摆手,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开了房间。
顾辞目送大夫离开后,缓步走到沈怀卿的床边,随即跪下:“主人想喝水吗?”
沈怀卿半靠在床头,淡淡地看了顾辞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沈怀卿三字,你是叫的越来越顺口了。”
顾辞背脊瞬间绷紧,低下头:“主人恕罪,属下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请主人责罚。”
床上人的视线直逼面前跪着的人,指尖轻轻敲击着床沿,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在皇宫时我重伤。你不敢动手。方才大好机会,你又没把握住。”
床下人闻声,往后挪了一下,以额触地。
“不管主人信不信,属下对您...从未...从未有过二心。”
敲击床沿的动作停了下来,沈怀卿俯身,靠近顾辞:“从未有过二心?顾辞,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若是换作旁人,方才那一瞬间的犹豫,足以让我取他性命。”
顾辞害怕的厉害,额头紧贴地面,背脊绷得笔直。
沈怀卿没有再说话,瞧着跪趴在地的人,想到自己装昏时的那一幕,此人的举止确实除了担心,没有其他... ...
片刻后,他坐直了身子:“罢了,起来吧。”
顾辞闻言,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带着颤意站起身来,依旧低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沈怀卿的目光落在顾辞身上,继续说道:“顾辞,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人,你的命是我的。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你知道后果。”
“是,主人。顾辞明白。”
沈怀卿没有再说话,随即笑着往床面拍了拍。“上来。”
“主人?”顾辞不解。
“你知道的,我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烛火在青铜灯盏里摇晃,一人轻蔑,一人不安。
命令让顾辞无所适从,他猜不透沈怀卿究竟想要做什么,可又怕触怒到他的主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往床边走去。
弯腰,手掌刚撑在床上,只听头顶的嗓音再次响起。
“脱了,”雕花床柱映着沈怀卿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支着下颌倚在锦枕,发白的发尾垂落被面。“全部。”
凉风从窗户缝里钻进,顾辞后腰新结痂的鞭伤泛起细密的疼,他闭了闭眼。
很快,身上的丝绸衣料全部滑落在地,烛光在赤裸的背面留下大片阴影。
那些尚未消退的鞭痕交错着旧日伤疤,在腰窝处聚成狰狞的漩涡。
沈怀卿忽然轻笑,指尖勾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上床榻。
一个不稳,直接倒在了床面。
棉被间残留着伤药的味道,混着安沉香直往鼻孔里钻。
顾辞刚要侧身避开伤口,却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腰肢。
“别动。”温热的呼吸拂过后颈,顾辞瞬间僵硬。
沈怀卿的手指滑过顾辞的脊背,很像是在刻意折磨顾辞的神经,每一下触碰都让顾辞的身体发抖。
那些尚未愈合的鞭痕在沈怀卿的指尖下愈发醒目,“顾辞,我就这么将你丢出去可好?”
赤裸之人属实被吓到。
毕竟此话出自其主人之口,恐非戏言。
顾辞咬了咬牙,手指攥紧床单,“主人,属下又做错什么了吗?”
背后的手指停在了顾辞腰际的那道最深鞭痕上,指尖轻轻按了下去,故意加重了力度,让顾辞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
刺痛瞬间袭来,五官都快挤在一起,硬是没有吭出声,因为沈怀卿不喜欢他受罚时叫出来。
“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怀卿玩味说道,似乎兴致大发。
“主...主人,我...”
“怎么,顾辞哥不喜欢被人看吗?”
手掌滑至顾辞的胸前,故意停留,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你这样的奴隶,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顾辞哥... ...?
在未闻此声之前,无论沈怀卿作何举动,顾辞或皆可容忍,然久未听闻的三字,再次从沈怀卿口中说出时,顾辞却再也忍不下去。
“沈怀卿,你当真要这么对我?”
对于他的直呼其名,沈怀卿似乎也不恼。“说吧,顾庆海派来的内应是谁。”
“属下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
“还是说,你就是那个内应?”
顾辞轻笑:“您说是,就是吧。”
沈怀卿蹙眉,他本就无凭无证,顾辞那模样,怕是自己真的误会了他。
“你说不是,那便不是。我信了。”
不管信与不信,顾辞已经都没了想听下去的心情。
满脑子被顾辞哥三字占满。
晃神之际,门被急速敲响。
沈怀卿不悦的将自己身上的被子盖在顾辞身上,冷声道:“进来。”
门应声而开,一名弟子急匆匆地走进房间,见到床上的情景,明显一愣,但随即低下头,急报道:“阁主,二公子得知您身受重伤,已从莫林山启程返回... ...预计,明日一早便可抵达永安城。”
闻言,沈怀卿挑眉半坐起:“叫人去拦下,让他回去。”
“这... ...”
“快去!”
“是。”
弟子得令退出屋内,被子里的顾辞皱了皱眉,二公子?千面阁哪来的二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