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来之前——
沈腾才不理这犟驴子怎么想的,一边享受美味的猪头肉,实在忍不住了,就将那犟驴子手里的酒葫芦再次给夺了过来,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葫芦嘴儿,一仰脖儿,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还美美地砸吧了一下嘴巴,叫一声:“美啊美,什么是美,犟驴子的猪头肉,加酒水……”
李一驴脸色煞白煞白的。
看着这本该高高在上的沈公子的做派,觉得这个世界要不成了,颠倒了,再想想那些巧舌如簧的媒婆,还有那些“非他不嫁”的小娘子们……
兴古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都是疯子,都在特喵地疯子……
然后,就是朱武赶来看到的那一幕——沈腾喝酒吃肉忙,毛驴子满口喷粪耍无赖!
看到这二人在一起,朱武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沈腾他自然不敢如何,但对这犟驴子,却是想如何便如何。
朱武抄起一条板凳,冲着驴子没头没脑地便砸了过去,那毛驴子鬼精鬼精地,怎么可能被他砸中!
小杖受,大杖走——这道理,毛驴子门儿清着呐。
李一驴当即跳起来,躲在了沈腾的背后,一边躲,一边叫:“公子救我!”
沈腾也不可能让朱武真正伤害到毛驴子的。他本就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头犟驴子。
好说歹说,朱武丢下板凳,李一驴也连忙将板凳抢在手里,伺候着朱武坐下来。
朱武一脚踢过去,骂一声:“碍眼的驴子,还不滚!”那犟驴子便如得了圣旨一般,坐在距离朱武远远的地方。
沈腾却笑道:“郡尉,这驴子现在浑身都是宝咧,小心滚远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咧。”
朱武莫名其妙,觉得沈腾遮莫不是喝醉了?不会啊,按照平日里沈腾表现出来的酒品酒量,能将他撂倒的人,还真不多,朱武自认自己也做不到。
“公子您就别打哑谜了,快说吧,这犟驴子又怎么了?上次绑票的,怎么没有绑死他算了。”
朱武对李一驴是又爱又恨。
爱这家伙一手神箭无敌手,那可是兴古城的一宝。恨的是这家伙一贯吊儿郎当的,从来也没个正形,发了薪水就不见人,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半拉月,回来后背着厚厚的行囊,晒得黑黢黢的像一头野驴!
见沈腾对驴子如此上心,朱武顿时就觉得这犟驴子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事了,需要自己出面摆平。过去,这样的事情还少了?哪一次不是自己拿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沈腾却也不再打哑谜,便自己主动将这犟驴子一天的遭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朱武瞬间石化。
老话说的好,宁愿和聪明人打一架,也不要和愚蠢的人说句话。
朱武就是聪明人。
呆了一瞬,只见朱武一个转身,健步如飞,来到李一驴身边,此时的李一驴刚刚喘了一口气,见郡尉飞也似的前来,吓得一激灵,以为自己又要挨打,当即双手抱头,护住了头脸,嚷一句:“郡尉,打人不打脸啊,都是男人,给点面子啊,打人不打脸,行不行?咱明天还得上城头咧……”
朱武一把搀住李驴子,连搂带抱地将他拉了起来,生拉硬扯地摁在凳子上,对外面叫一声:“来人,去准备些好的酒水来,把夫人和四郎都叫了来,快点!”
李一驴已经吓傻了,猴子也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只有沈腾笑眯眯地一口酒,一块肉,吃得不亦乐乎。
没多大一会儿,朱武的夫人和四弟急匆匆地来到小院中,朱武二话不说,直接下命令道:“折日不如撞日,今晚就把妹夫和妹子的婚事给办了,诸事从简,老爷子才去世,不适合大操大办,东城那边的大宅子,老四你现在就带人去收拾出来,当做妹夫子的婚房,总好过空在那里惹灰尘不是?夫人你现在就去给妹子说一句,赶紧的,今夜嫁人!”
“媒人么——”
朱武也不管自己的弟弟和夫人傻呆呆呆若木鸡,斜着眼睛瞄了瞄沈腾,一击掌“啪”地一声,吓得夫人和四郎脸都变了颜色,“就沈公子您呐!”
看夫人和四郎依然呆在当场,朱武当即大怒:“还不去准备,在此作甚!”
“嗷——”那二人彻底傻了,但在朱武这个新任家主面前,大气也不敢出,更因为沈腾在此,心中纵然有无数疑问,也没法说出来,只好木偶一般去执行了。
“妹子这就算嫁出去了?”
“嫁给那头犟驴子?”
“为什么不是沈公子?”
“如此猴急为哪般?”
“莫非妹子与那犟驴子早就私通了不成?”
再往深里想,当初那犟驴子在城头大放厥词,后来将妹子送到沈腾床榻之上人家也不收,还巴巴地赶来给犟驴子做媒……这事情嘛,就经不起认真推敲,越推敲,其中的文章就越多,越想,就越不敢想了……
算了,小妹终究是要嫁人的,嫁给这犟驴子也不错,至少还是个神箭无敌手嘛,虽然家世差了些,只要妹子幸福,未尝就不是一桩好姻缘。
可惜了城东那片大宅子,本来还想留给侄儿未来大婚的,这就做了嫁妆,家主也真是豪气干云了,我朱家,嘿嘿,这也算是大手笔吧……
这边,早就有人布满各种酒菜,重打锣鼓再开张。
李一驴痴呆了一般,魂不守舍,哪里还知道吃喝。他就知道,今天这所有的人都疯了,朱家的,覃家的,郭家的,王家的,至于那姓沈的,平日里看起来那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啧啧……
世人皆疯我独醒——这种感觉,真特喵地不舒服啊。
他巴不得自己也疯了算球!至少疯人相看两不厌吧。大家都是疯子,一起折腾这个世界,多好!
那边的朱武,一口一个“妹夫子”叫的那叫一个欢实。沈腾也是酒到酒干,肉来肉咽,大马金刀往那里一坐,来一句:“驴子,以后叫我沈干娘吧!”
又提那“沈干娘”!
驴子不由得一阵反胃,这“沈干娘”和那“王干娘”莫非有一腿还是怎地,怎么看来看去,两个人越来越相像了呢?
李一驴摇摇头,“管它呢,只要你们敢嫁妹子,老子就敢做新郎,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老子!”
既然抱定了这种心思,李一驴便不再想东想西的,和沈腾一样,酒来酒干,肉来肉咽,酒饱饭足之后,大马金刀坐在那里,故意对朱武叫一句:“大舅哥——”
那朱武一激灵,恨不得一脚将这王八蛋踢到那南海里喂了鱼鳖,但现在可不是发飙的时候,人家覃家的郭家的,都已经将手伸到自己裤裆里来了,不忍,还能怎样?
当即一张笑脸迎过来:“妹夫咋啦?还早,妹子那边,也得准备准备不是?黄花大闺女头一遭的,洞房花烛夜,好汤不怕熬……咱郎舅俩再干三杯!”
“这王八蛋郡尉是真疯了!”李一驴心里腹诽一句,但表面上却满面笑容,“大舅哥说喝,咱就是喝死了,也得喝不是?人家是舍命陪君子,咱是舍命陪大舅哥!”
“晦气!”朱武一边“呸呸”往地上吐口水,一边连叫“晦气”,“今夜是妹夫子你的好日子,大舅哥我虽然准备仓促,但请妹夫你别计较,咱们郎舅之间,有什么话说!有情慢赶,咱们这是骑着毛驴看唱本,边走边瞧!好日子啊,在后头咧!老话不是说得好么,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
说着话,二人又干了一碗酒。
猴子早已经下桌,不见了踪影,这院子里里外外树可不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蹲哪棵树上困觉去了。
也没人管得了他。
这家伙一到晚上就玩儿失踪,想找到他,可不容易。
沈腾看着这俩货的腻歪样儿,心里也是一阵膈应得不行,一个装疯卖傻,一个卖傻装疯,果然是好汤不怕熬,熬来熬去,都成了精。
这戏,终究是越来越有滋味了。
想想,另外几个大姓,又是一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沈腾就不由得一阵得意。他不是为朱家得意,而是觉得这事情,真的那么有意思。
朱家的姑娘曾经光着身子在他的床榻之上等一夜,最后却成了李一驴这犟驴子的婆娘,将来总有见面的机会,该怎么称呼呢?前女友?嫂子?他大婶……嘿嘿……
洞房花烛夜,花烛有没有,李一驴是真得不知道,他醉得一塌糊涂。洞房自然是有的,不就是婚房嘛。
但有没有“入洞房”,他哪里知道“入”了还是没有“入”,一个醉得不省人事的犟驴子,只知道有个女人前前后后侍候他,帮他擦洗,更衣,折腾了一宿……其他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再以后,听说那覃家的嫡长子跪在老家主门前,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最后老家主只一句话:“你就不知道将那犟驴子绑到你妹子的床上去!败家的东西!”
至于朱武当晚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将自己的脸都打肿了这事儿,已经被列为朱家最高机密,谁都不知道。知道的人也假装不知道。毕竟朱武是朱家的族长,是兴古郡的郡尉,人家打自己的脸,人家高兴,乐意,你管的着?
还想不想在兴古郡混了?
随着兴古卫星城建设的越来越像样子,这里,有很多改变,是始料未及的。首当其冲的,便是蛮族人随着工程进度而变得越来越精明了。
最明显的一个,就是人家知道要工钱了。
工地上一开始打着“包吃包住”的旗号,图的就是一个便宜。收获的羊实在不要太多,不得不利用这种方法进行消化。
但随着人越来越多,“包住”这一条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履行了——人家拖家带口来的不说,有些甚至是整个部落族群来的,老头老太太婴儿都来了,你怎么包住?
“包住”不现实,“包吃”就更不现实了——有些人在工地上没有用途,但每到开饭的时候,几十口大锅前的队伍能排出几里地去,多少只羊也顶不住这样消耗啊。
所以,最后,除了少数骨干,其余的人,基本都不再包吃包住。
那么,人家也不能给你白干啊,这就涉及到工钱了。
沈腾对于这个事情,基本上是个小白,一点办法也没有,朱武更不知道怎么办,因为这个工程之巨大繁琐,对于南中来说,本就是史无前例的,而十多万人聚拢在一起给你打工,这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朱武也是一阵头大。
若说往府库里搂钱,朱武现在得心应手得狠,两个城市里的街市店铺物业,早已经落袋为安,郡尉府里的银钱堆积如山。那些豪门自发建成的乡镇,也都已经有了收入。
但怎么花这个钱,他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最主要的,作为汉人大姓中的顶级代表,他们过去,可从来没有给过蛮人工钱啊。
这才是根本。
庲降都督府已经来信了,说近期会有郡守派来,朱武是既期待,又愤懑。
期待的是,他已经发现自己确实没法管理好兴古郡这一大摊子事情,现在的兴古郡,再也不是动乱之前的兴古郡。
现在的兴古郡百废待兴,蒸蒸日上,未来可期,用沈腾的话说——前途一片光明!
所以,这样的兴古郡,根本就不是朱武曾经熟悉的那个兴古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朱家做好自己的生意就是,世道太平就赚钱,蛮人动乱就守家。
看不懂,管不了,自然需要有高人出面。
但朱武又非常愤懑,因为不论是谁来,其实都是来摘果子的。
动乱之前的兴古郡,说起来行政级别很高,但实际上,连续三任郡守被蛮人摘去了头颅祭祖之后,整个行政班子早已经名存实亡,只有他这个土生土长的豪族代表权且看守着,总算没有举旗造反而已,维持着名义上的蜀汉大一统。
动乱终究还是来了。
动乱中,朱家付出巨大的牺牲,甚至连族长都牺牲在其中,族人牺牲何止数十人,物业资产遭受的损失更不必说,种种内外因素巧合之下,兴古郡才迎来了今日的大好局面。
而就在这时候,摘果子的人,要来了,你让朱武怎么能坦然面对?
但朱武自己也知道,一人独大的局面,根本就不可能持久,没有那个政权会弱智到让你一个土着掌控一个郡府。
士家的前车之鉴尤在眼前,朱家与士家相比,屁也不是,有什么资格拒绝郡守的到来?
这是大麻烦。
小麻烦一般都走不到朱武的跟前,但有一样,却不得不让他伤透了脑筋——小将军他们的收获太过丰富,整个郡尉府已经吃不消了。
张遵他们现在分兵五路,每百人为一队,开展狩猎比赛,每日收获的猎物不尽其数,一般小的,都不在眼里,而野猪的收获之多,简直让人彻底开了眼服了气!
老虎豹子,也不在少数,就是大象,每天也有几头。
现在,每天向兴古城运输猎物,才是最大的困难。而且每天的收获,都有专门的人登记,运输队想中间丢几个贪墨几头,也不可能。
于是,郡尉府不得不专门安排人来运输猎物,兴古郡各地通往兴古城的各条道上,络绎不绝的运输队伍像蚂蚁搬家一样,满腹怨气劳作着,终日不得闲暇。
不过,也幸亏了这些猎获,否则,工地上那百十口大锅,每天的消耗量巨大,煮什么?
郡尉府的那些羊?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