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完,三个姑娘都涨红了脸。
为首那个走上前就想推搡她:“你真当自己是侯府大小姐了?竟敢这么同我说话,你看我不……”
“你要如何?”叶谨言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姑娘认出他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要为自己分辩几句,叶谨言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你们走吧,”他下了逐客令,“叶家不欢迎你们。”
都是姑娘家,这种毫不客气的赶人她们还是第一次遇到,三人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叶清言细声细气地说:“三位姐姐不要生气,你们若是真喜欢这镯子,我去问问二婶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你们再去买就是了。”
那镯子一看就是宫中赏下来的,她们也只是仗着叶清言什么都不懂,所以才想着过来骗到手。且不说外头根本买不到,就算能买到,凭她们的月银也是买不起的。
三人灰溜溜地离开了,叶谨言正想走,忽然被人拉住了衣角。
“大、大哥,”她叫的有些生疏,“方才多谢您。”
“你自己应付的也很好。”叶谨言说。
方才的一幕他看在眼里,对这个妹妹倒是有了几分改观。
原以为她胆小怕事,可如今却能断然回绝那三人,足以见得她其实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般怯懦。
且虽然不知那镯子的价值,却能从她们的态度上猜出那镯子不一般,看来她还有几分聪明。
这让他忍不住对她好奇了起来。
难道之前的胆怯都是她装出来的吗?是故意示弱,还是想借此得到父亲更多的疼惜?
自那之后,叶谨言难免多留意了她几分。
只是他向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她也有点怕他,两人之间的接触并不多。
直到有一回,他在花园里撞见继母在哭,而她则站在一旁,不住地用帕子给她擦着泪。
“娘,您别想太多了。”他听见她劝道,“那些人爱怎么说便怎么说,您何必在乎呢?如今我们的日子,比从前已经好了太多了,叶家的人都很好,父亲对您也好,您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于氏抱着她啜泣:“是娘没用,才叫你跟着娘一起受委屈……”
“那算什么委屈。”她说,“就是些闲言碎语而已,不然我去同二婶说,请她换些人过来……”
“别去!”于氏打断了她,又哭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他们说的也没错,原本我们就不是正经主子……”
“娘,您不要这么说自己。”
叶清言反过来抱住于氏,小小的一个人儿,却像是大人般安慰着母亲:“父亲力排众议娶了您,您就是正经的侯夫人!”
“可是……”
她轻轻拍着于氏的后背:“娘,祖母、二婶,两个姐姐,还有叶家的所有人,都对我特别好。”
“您嫁给了父亲,但我其实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的。他们对我好,只是因为看重您。您往后不要再多想了,好不好?”
叶谨言远远地看着,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她并不只是胆怯,那些小心翼翼的讨好,是她在用自己的方法保护母亲。
明明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还一心想要护着别人。
他的心里难免就多了几分怜惜。
虽然他们之间的交集还是不多,但他在外面的时候,看到些女孩子家可能会喜欢的东西,总是下意识给她买一份。
甚至相较于俞言和时言,对她格外多照顾些。
但也就仅此而已。
她见了他,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大哥,他也只是淡淡地点头,并不会多说些什么。
再后来就是于氏离世了。
他得了消息赶回府中,看到的就是她一身缟素为于氏守灵。
有人上前哀悼,她得体地回应,身上已经有了世家女子的影子。
他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在路上的时候,他还在想她会不会悲伤过度,如今见了,总算是放下心来。
直到夜半,他来给她送食物的时候,一进了灵堂,就看见她缩在角落里,头埋进膝盖,将自己团成了小小的一团。
哪怕看不见她的脸,他依旧能感受到那浓重得仿佛要溢出来的悲伤。
他陡然间意识到,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血亲也离开了。
于是他走过去,将自己的外袍搭在了她身上。
她抬起头,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见是他,连忙要站起身来。
叶谨言按住了她,然后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不擅长安慰人,只是说道:“我陪你一起守灵。”
叶清言有些局促:“大哥,您还是回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就可以了……”
他摇摇头:“她也是我的母亲。”
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那一晚,她依偎在他的身边,像一只走失的幼崽。
从那之后,她对他亲近了些,但战事吃紧,他随着父亲一起离开了京城。
再见到她,就已经是她及笄之前了。
在军中的时候,他亲手刻了一只簪子,打算送给她做及笄礼。
回京那日,父亲进宫面圣,他悄悄回了府,没有惊动任何人,想着先将簪子送给她。
到了她的院子,院子里干干净净的,没有种什么花草,下人们也不在,他便一路走了进去。
进了屋他便隐约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他顺着动静走进去,停在一扇门前。
她在里面哼着歌,曲调欢快,似乎很是高兴的样子。
叶谨言忍不住微笑起来,他抬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刚要叫她,却陡然呆在了原地。
“哗啦”一声,她背对着他浴桶中站起身来,湿漉漉的青丝蜿蜒至腰间,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痕。水珠顺着蝴蝶骨从凝脂般的肌肤上滑落,泛着莹润如珍珠般的光泽。
“锦绣,去拿浴巾来。”
他骤然回过神来,仓皇地逃离,直到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才惊觉自己的心正狂跳不止。
那道身影就这样突然地撞进了他的眼中,让他忍不住喉头发紧。
那支簪子到最后也没有送出去,他将它藏在了书房的暗格里,不敢再看。
可有些事不是不看就能当做没有发生过。
他梦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