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王府的马车距离蔺府尚有一里地时,柳喜喜便差人前去通传。待到了蔺府门前,蔺府大门已是大开,蔺晴方由家奴推着出来,行至马车旁,躬身施礼,一子一女则分立其左右。
“下官蔺氏晴方,携子女恭迎闲王大驾光临。”蔺晴方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柳喜喜捋了一把鬓角的长发,示意姜谙稍安勿躁。
据说蔺晴方自从腿部受伤之后,脾气变得异常古怪,然而凭借着雷厉风行的手段,成功登上了蔺氏家主之位。一般的武将多少都有些傲气,更何况蔺晴方正值事业巅峰之际,却突然遭遇伤病,无奈内退。若不是其长女蔺孺雯出类拔萃,蔺家军恐怕早已更名易姓。而且蔺晴方似乎只对蔺氏严加管束,对于其他的远亲旁支则是不闻不问,其真实性情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所以柳喜喜得等,用皇权的方式,以闲王的身份,挫一挫蔺氏的锐气,以免蔺晴方认为她是个不成气候的年轻人。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蔺晴方的声音再次传来,音量明显提高了八度,“下官蔺氏晴方,携子女恭迎闲王,如有怠慢之处,还望闲王恕罪。”
“蔺老将军太客气了。”柳喜喜爽朗而道,知春掀起帘子,立即有家奴端来马凳,柳喜喜下车后,然后扶着姜谙下来,这才将目光投向蔺晴方。
蔺晴方因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之中,双手紧握成拳,置于胸前,微微低着头行礼。她身后的蔺氏姐弟和家奴们见她和姜谙下了马车,纷纷躬身行礼。
“蔺老将军快免礼吧。”柳喜喜笑容满面地说道,“我刚刚在车中不小心打了个盹,让蔺老将军久等了,我是后生,本不该如此,只是近来为了衔青文会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几乎不得休息,失了礼仪。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这是衔青文会的请帖。”
她从斜包里取出两封请帖递上,“我久闻蔺家的二小姐和三公子, 一人书法精妙绝伦;一人马术超凡入圣。蔺氏乃武将世家,并不劳心于民生琐事,可你等守边疆,为国为民,乃天地间一等英雄,所以,我诚心邀请二小姐和三公子为我们衔青文会所举办赛事的判官,指点指点那些青葱小儿,望请蔺老将军恩准。”
柳喜喜言辞恳切,神色和悦,然而其精神抖擞,全然不似刚刚小憩过的模样。闲王府上次送请帖遭拒,此次竟直接登门,仗着身份施压,蔺晴方又岂会看不破柳喜喜的那点小心思。她微微侧目,瞥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孩儿,并未伸手去接柳喜喜的请帖,说道,“既是闲王的旨意,自当遵从。只是闲王有所不知,我这女儿身患哮症,男儿不善言语,只怕难以胜任此等重任,误了闲王的大事。”
将邀请说成旨意,柳喜喜微微垂眸,心中暗笑,这挖坑的伎俩,谁不会呢?
她笑道,“蔺老将军无需多虑,我闲王府有医术名满京中的鸣秋护卫领队,携十位医徒随行;又有官居三品的云麾将军知春领队,率两百人护佑周全。赛事选址皆在萧氏的产业,定然万无一失。蔺老将军若是觉得我这个后生做事不够周到,还望不吝赐教,也好让我这个闲王更具亲王风范。”
蔺晴方自是不敢妄加指点,若是指点,岂不是有越矩之嫌?只怕她今日刚指点完,明日此事就传到了京中,她儿正在边疆戍守,手中掌握着重权,若是皇帝心生疑虑,蔺氏恐怕会遭遇灭顶之灾。
她可以对柳喜喜不屑一顾,但绝不能轻视柳喜喜身上的权势,于是赶忙回道,“闲王言重了,只是鸣秋姑娘乃是闲王的护卫,怎能让其屈尊替我儿看病呢?实不敢僭越。”
柳喜喜道,“既然学了医,就理应解困济难,既然蔺老将军都同意了,两位就收下吧。”
蔺孺霏和蔺孺霖两人先是看向母亲蔺晴方,见其首肯,这才迈步上前接过请帖,又恭恭敬敬地谢了礼。
柳喜喜笑道,“我这里还有一份薄礼,是要送给蔺老将军的,虽是普通,但还望不要见怪。”
她拍了拍掌,两个家奴抬来一个礼盒。
柳喜喜继续道,“这里头是闲王府厨工最近精心制作的新巧糖果,请蔺老将军品尝。”
家奴将礼盒放下后,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整齐摆放着五个精美的瓷盒,一个家奴捧起其中一个瓷盒,另一个家奴则揭开瓷盖,里面是长条状的麦芽酥,整齐码成小山状。
蔺晴方心中不敢揣测柳喜喜的意图,这东西既然已经送到了面前,不想吃也得硬着头皮吃了。
她拿起一根,一股从未闻过的甜味如春风般扑面而来,轻轻尝试了一下,那甜味竟然如同融化的雪花般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令人惊讶不已。然而,这毕竟是在外头,周围有邻居观望,她也只是浅尝辄止,便谢过了这份恩赐。
柳喜喜道,“蔺老将军,再有两个月,我闲王府想举办一场巧艺赛,这厨艺便是其中一项重要的比赛内容。我听闻贵府有不少厨艺精湛的好厨工,不知到时是否有幸能一饱口福。”
蔺晴方道,“承蒙闲王厚爱,到时一定参加助兴。”
“既然如此,我就在此先谢过蔺老将军的支持了。既然请帖已经送到,我也不便过多叨扰了,就此告辞。”柳喜喜说完,又扶着姜谙上了马车,蔺氏众人赶忙恭敬地送行。
待闲王的马车渐行渐远,蔺晴方的目光才缓缓转向留下来的食盒,心中思忖:这个闲王若是敌人,恐怕会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劲敌。
回了宅内,食盒也随之抬了进来。
蔺晴方道,“霏儿、霖儿,你们也尝尝吧。”
蔺孺霏和蔺孺霖闻听此言,各自伸手拿起一块。蔺孺霏轻尝一口后,便不再多尝,评价道,“甜如蜜。”
蔺孺霖也只尝了一口,附和道,“与姐姐所言一般无二。”
蔺晴方道,“你们对此有何看法?”
蔺孺霏道,“衔青文会有所耳闻,前几日,礼榕过来为我诊脉时,曾提及近来通州最为热闹之事当属闲王所举办的衔青文会。届时,明晓书院、崇光书院和正心书院的学生皆会参与其中,已有不少名家收到了请帖。依我之见,这帖子里必定有银钱之诺,而这银钱之诺,便也只是银钱之诺,无可指摘。”
她将请帖打开,扫过一眼,便递给了蔺晴方。
正如她所言,柳喜喜的帖子上写了事成之后,可得银钱一两,其后还附着赛事的规则。而这一两,对于那些名家来说,不值一提,对于普通百姓,是两三个月的工钱。
正心书院不同于别的书院,其中学生多为贫苦民众,按照闲王以前的行事,这一两是她的态度。
蔺孺霖也将自己的请帖打开,同样递给了母亲。他的帖子除了名字和项目与姐姐的不同外,其余皆无二致。
蔺孺霏轻咳了几声,面露忧色道:“娘,她会不会是为了侄儿而来?”
“靖风此前被抓一事,我曾去询问过莫太守,可他却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太多,还嘱咐我们要多多关注靖风。我遣你们前去,就是想让你们做个表率,唯有你们去了,蔺氏那些人才会为了攀附他而趋之若鹜。”蔺晴眉头紧蹙,满脸愁容,“蔺氏的子孙,真是愈发不像话了,竟毫无半点骨肉亲情可言。”
蔺孺霏淡然道,“人死终为一抷土,我这将死之人,时日无多,管不了他人,这蔺家迟早要散,娘,你又何苦苦苦支撑呢?”
蔺晴方叹道,“你大姐着实不像话,让她带着全烨,却推说男子不应入营,时至今日,仍未有一女,真不知她心中作何盘算,你们那些姨娘们,又有哪个不是对家主的位置虎视眈眈呢?”
蔺孺霏道,“娘,根坏了,施再多的肥都是无用的。”
骨肉亲情有时就如同沉重的包袱,你视若珍宝,他人却未必会有丝毫感念,蔺晴方受伤之初,蔺氏的人便如过江之鲫般纷至沓来探病,说到底,不过是想探听她这位断了腿的将军是否还有权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