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箴言
涧香阁是依水而建的三层茶楼,潺潺流水声与茶楼内的袅袅茶香相互交融。
柚柠刚至茶楼门口,眼尖的伙计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快步迎了出来。
“请问可是沈夫人?”
亦兰上前答道:“正是沈夫人。”
今日按察使夫人做东莅临茶楼宴客,跟在她身旁伺候的婆子再三叮嘱过,她们夫人宴请的可不是一般的贵客,事情容不得半分差池。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但凡茶水凉了些、点心慢上片刻,或是有任何招待不周之处,都得仔细着自己的脑袋。
想来,能让李夫人如此上心的人,必定也是个身份贵重的人物。
伙计偷眼打量了面前这位夫人的穿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讨好之意尽显。
“贵客请随小的来,您脚下慢些。”
涧香阁内茶香扑鼻,以金做顶,以铜铺地,墙壁上悬挂着名家字画,四角摆放四季鲜花,每一处细节都透着雅致。
抬眼便能将窗外的江景尽收眼底,江面上波光粼粼,时不时会有小船悠悠划过。
刚上到二楼,早有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婆子候在那里,她躬着身子,亲自在前面领路,到了一处雅间门前便停下脚步。
婆子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推门,闪身把柚柠让到了里面。
这才没几个月功夫,此时的虞氏形销骨立,人看着竟然老了不止七八岁的模样。
她脸色不是很好,一看到柚柠眼中便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
目光随之落在了柚柠小腹之上,她披着白色的貂裘,一张小脸明艳如春日的桃花一般。
“沈夫人,多谢你能来陪我,快请坐。”
亦兰上来为柚柠解了貂裘,搭在胳膊上,又扶她坐下。
桌上置了小泥炉,炉中炭火正旺,上边坐了一把泥壶。还放了玉露团、燕窝酥和茯苓霜等八九样点心。
秀丽端正的小丫鬟净手温杯、投茶、润茶、冲泡,待分好了茶便和亦兰一起退到了门外。
“回来多久了?”
“有一个多月了,就特别想和您说说话,若不是当时您指点我回京城,只怕我早就被夫君休回了娘家。”
柚柠点头,端起茶杯缓缓凑近鼻尖,轻嗅之下,茶香瞬间弥漫开来,香韵悠长,久久不散。好茶!
她轻轻饮了一小口,放下茶杯问道:“我看你憔悴许多,现在如何了?”
虞氏的面上有阴郁之色,苦笑道:“他待我虽不似新婚那样好,但也难得有了几分温情。我回京以后,向婆婆禀明了事情的经过,婆婆倒也没有责怪我,只是说我太过年轻,处事过于冲动。上个月,她亲自与我一起回来,把夫君痛骂了一顿。又做主把那女人纳了进来,也定下规矩,以后无论她生男生女,都不得留在自己身边,一律放在我的膝下教养。”
柚柠目光落在了手中的茗杯上,唇边露出浅浅的笑意:“你身子孱弱,子嗣艰难,把妾室的孩子放在你的膝下,那他们岂不全成了嫡子嫡女,倒也是好命。”
虞氏闻言慢慢变了脸色,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层,只以为那女人生下的所有孩子都不得留在身边亲自教养,势必会因骨肉分离而肝肠寸断。
当时一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就觉得万分快意,却没想到反而是替他人做了嫁衣。
娇娘生下的庶出儿女,成了嫡子嫡女,偏又得了李译驰的宠爱,那自己成了什么,给别人养孩子的老妈子吗?
待别人的孩子长大成人,她又无亲生儿子傍身,家产悉数被分走,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虞氏的脸色发白,颤巍巍的手伸向茶杯,她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捧起,才发觉双手和心一样凉透了。
李译驰不过是看在婆母的面上才会勉强原谅她,弄不好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温情,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之前有多甜蜜,此时便有多痛苦。虞氏从心底里生出悲哀,夫妻的情份竟敌不过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卑贱女子。
她的眼睛里又有泪涌了出来:“我该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
柚柠伸出细白的手,亲自给虞氏添了杯茶:“你看秋菊,霜寒中独自绽放,不依他物。女子也当如此,不可将一生系于男人身上。不如学那苍松,扎根大地,依靠自己才能无惧风雨,自身有本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虞氏愣怔怔的看着她,慢慢止住了眼泪,婆婆这一回到了辽东,婆媳两个关上门好一番长谈。
婆婆劝说她女子既嫁了人就要以夫君为重,做了人家媳妇,自是要为了男人而活着。
她每天睁开眼只管叫丫鬟给她穿金戴银就是,打扮得花枝鲜亮,博得李译驰的欢心才是正经,只要他开心了,自己方才有好日子过。
日后小妾生的儿女全都和她叫娘,管叫他们骨肉分离,独自痛苦去。
待那娇娘人老珠黄,不得李译驰的喜欢,只管卖了或是弄死了随便她处置。
如今想想,倒也不是那么回事,就算放在自己身边养着,孩子迟早都会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娘。哪有娘不亲儿子,儿子不理娘的。不是亲生的,终究是养不熟的。
虞氏这时候才仿佛回来点聪慧劲儿,她重重的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清澈而迷茫的光。
“有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还真是个十足十的傻子。总以为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就能换得夫君的回心转意,看来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沈夫人,你的话句句箴言,我会牢记在心里。”
柚柠望着她微笑,那笑容恰到好处:“你还年轻,虽子嗣艰难,倒也不是一定不能生养。我记得你父亲在礼部任职,礼部负责太医院内医官的选用、教习和考核,写信回去让家中为你寻一个擅长此病的名医,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虞氏激动起来,站起身就给柚柠施礼:“沈夫人,您可真是我命中的贵人。以往我深陷困境,几近绝望,若不是您为我拨开阴霾,我还不知要在黑暗中徘徊多久,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两人品茶,又用了几块点心,虞氏心口的愤懑也一扫而空。
窗外江水波光粼粼,在日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几艘画舫悠然划过,船桨划破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天公作美,这般宜人的气候,全然没有春寒料峭的意味,出乎意料的暖和。吹进来的轻风,微微撩动了发丝,带来丝丝缕缕的温热。
柚柠很想去外面走走,于是露出了告辞之意。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要做。最后还是想要与你说,回到府中切莫要折磨那个妾室。她本就是卑贱之人,能得李大人的宠爱,必有几分过人之处。你若是善妒,凭白拉低了身份不说,小心被她寻到机会反制,那样你们夫妻便再无回头之路。”
望着她离去的门口,虞氏心口发堵,独自默不作声的琢磨了一会,才长出了口气。
她向着柚柠方才坐过的空荡荡的椅子坚定的点了点头,才扬声道:“嬷嬷,我回府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