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意转过身时,沈祈谦已经来到了他面前。
“先生。”
离得近,盛意看的更清楚了些。
九殿下眼神清明,就像是一把洗尽铅华的绝世神兵,他也不敢再似曾经那般,而是拱手弯腰道:
“殿下。”
沈祈谦掐住了他的手臂:“先生与我之间也需如此么?”
盛意一笑:“礼不可废。”
古往今来有许多先例,比如那分桃之祸。
沈祈谦抿直了嘴唇:“先生,进去说吧。”
坐下后,沈祈谦为他倒茶,盛意问起了他最近。
“六部轮值的感觉如何?”
一朝权势在手填不满空虚,滋生出的欲望会推着他去争、去抢。
沈祈谦将茶盏推到先生面前,低声道:
“不如国师府安稳。”
盛意从未想过会得到这个答案,一时间竟愣在了那。
他以为自己选中的是一匹狼,可如今来看要更像一只恋家的狗。
“先生希望我去争夺皇位?”沈祈谦问道。
眼看今天若是不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这件事便不会结束,盛意干脆就跟他坦白。
“是。”
盛意深知不坦诚放任他胡思乱想会平白多出许多误会,便决定将有关下一任国师之位的事和盘托出。
“我似乎从未同殿下说起过,那日为何要去冷宫将殿下带回来。”
沈祈谦垂着眸子,声音微颤抖。
“不重要,那都不重要,我只知先生来了。”
“救我于水火中,带我来人世间。”
他的执拗让盛意满心盘算说不出口。
沈祈谦起身像寻常那般蹲在先生脚边,仰起头用带点不解的语气问:
“先生,居高位有什么好的?”
这一瞬间,盛意心中甚至生出些许不忍。
入局容易抽身难,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盛意伸手替殿下整理了一下乱了的头发:“来日若殿下能登基,天下尽在殿下手中。”
沈祈谦攥住先生细瘦的手腕,直勾勾望过去,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
“当真天下都是我的吗?”
盛意毫不犹豫:“自然。”
将沈祈谦扶起,盛意退后半步提起衣摆,恭敬跪下。
“我愿将身家性命全都交付给殿下,陪殿下从国师府走到朝堂、再到君临天下。享后世供奉,迎八方来仪。”
沈祈谦盯着先生跪在自己脚边的模样,万般情绪堆在心头无法言喻。
他总觉得冷宫那方小院是困住他十八年的胞宫,他的一生由先生握住他的手那一刻才算真正开始。
先生让他清醒、带他探索万千世界、勾起他的野心,是他心中最崇敬、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可现在先生匍匐在他面前,说要将一切都交给他。
沈祈谦身体颤了下,单膝跪下扶起先生,哑声道:
“我此生必不负先生。”
—
之前九皇子就算同其他皇子一般封王入朝,也没有几个皇子真就将他放在眼里。
无显赫外家帮忙,也不够聪慧,不过是运气好讨得父皇片刻欢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秦王开始变了,六部轮值,三朝老臣都对他赞不绝口。
京都局势变了又变,曾经那些针对仿佛只是开胃前菜,越来越多的暗杀和陷害防不胜防。
沈祈谦所办成的桩桩件件,都能瞧出盛意的影子。
他既沉默又本分,无显赫外家,母亲还死得早,陛下最倚重的便是他,不久前甚至被派到了江南查科举舞弊案。
堂前,盛意一只手撑着头,看完从江南来的书信,拿起灯罩放到一侧,修长手指握住信件一角凑近烛火。
准备将信封也烧掉时,突然发现里面还有东西。
倒出来一看是几片枫叶,还有一张字条,上面用蝇头小字写着。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片秋」
小八扒拉开旁边的那个匣子,盛意随手丢进去,小八再将其合上。
盛意人瘦得厉害,去年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直往下掉。
不似曾经那样怕热,倒变得极其畏寒。
初秋时分便穿上了厚衣,唇上也没有什么血色。
拢了拢披风,轻声道:
“你猜猜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小八听见阿爸这么问的时候很懵,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要不要感谢阿爸这么看得起自己。
它嘛?它就是一只会喝酒的小猫咪哇!
所幸盛意也并不需要他回答,轻声道:
“我猜,他接下来想要兵权。”
如今盛意已经不大了解他了,只能从自己知道的每一步来推测。
小八脑子不好使但擅长捧场:
“阿爸,那你要喊二叔帮帮他嘛?”
韩骁云简在帝心,不仅是御林军统领,离京城不远东郊大营陛下也交给了他。
盛意微愣,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
难怪事事都愿意同他相商的秦王殿下这次会隐瞒,想来也是怕他在两者间为难,忠义两难全。
盛意心情蓦然轻松,起身走到窗台边去看院中草木。
京中的秋来得要比江南更晚些,只隐约能从树中窥见些许秋意。
“二哥会帮他的。”
小猫没心没肺爬上窗台坐好:“那二叔对咱们真好嗷~”
江南科举舞弊一案涉及官员众多,牵连甚广,直到院中枯叶落尽他才归来。
刚回京只匆匆见过一面,陛下就又给他安排了别的差事。
京都又下雪了,鹅毛大雪,宫中隐约传出陛下身子要不行了。
闭关已久的国师出关住进了皇宫,更闹得人心惶惶。
盛意站在庭院里,雪落在他的发间。
肩上突然一沉,是一件厚重的墨狐大氅。
扭头去看时,发现是许久未曾见过的沈祈谦。
“殿下。”
沈祈谦从侍从手上接过油纸伞,替他挡住了风雪,低声道:
“先生,珍重自身。”
盛意盯着面前这个人成熟了许多的脸看。
沈祈谦垂下眸,不敢直视师长,轻声唤道:
“先生。”
盛意往回走,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脑海中猝不及防浮现去天山行宫前的那夜,隔着瓦片的那一眼。
收敛情绪提点道:“二哥说陛下这次病得极重,你该侍奉在侧。”
沈祈谦将一枝红梅递到了他面前,上面还带着尚未融化的雪。
“我见御花园内红梅开得甚好,送来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