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前世2
方年过三十的谢首辅,刚过了一个冬日之后,便生了华发。
就算这样,却依旧抵挡不了各色的人马想要替谢清珏再物色一个新夫人的想法。
可莫名的,京城之中流传着谢清珏克妻的言语,却如雨后春笋一般慢慢涌现出来了。
老夫人得知了这个消息,沉默了许久,却还是派人将谢清珏给请了过来。
不知晓过了多久,穿着一袭玄色衣裳的谢清珏立在了老夫人的面前。
“母亲。”
即便是见到自己的母亲,谢清珏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眼神如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般,是深不见底的古井。
老夫人一见谢清珏这样,便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处都冒出一丝丝的疼来,而后,便是恨铁不成钢。
“老三啊,你如今年岁还小,若是旁人当真听信了这流言蜚语,那你岂不是得一辈子都要形单影只了?”
老夫人知晓,谢清珏如今在朝堂之中的地位,即便是有了这般的流言,却也少不了想要嫁给他的女子。
可老夫人不愿,不愿瞧见谢清珏竟对他自己这般的狠,连这些话都能传得出去!
谢清珏只觉得额间都在发疼,他知晓自己的母亲为何来寻他说这些事。
老夫人一辈子威严惯了,无论是对他,还是...还是对南知鸢。
当初南知鸢嫁进谢府时,母亲给她立的规矩,谢清珏只是隐约听过,可究竟是什么他却也没有细究。
而如今,人不在了,谢清珏的心脏却似撕裂开来,满腔的悔意席卷了他的全身。
谢清珏知晓,在南知鸢的眼里,他大抵是最为无能的丈夫。
他口腔之中尽数是余留下来的苦涩,谢清珏垂着眸,可偶然转过身来,却叫老夫人清晰瞧见了谢清珏鬓发之间,那一抹难以掩盖的灰白。
一瞬间,巨大的慌乱、无措,席卷着老夫人的内心,她眼神之中都带了几分迷茫。
难道...难道当初她想着要将南知鸢教导成能站在谢清珏身侧的女人,竟成了错误的决定吗?
如今,她终于发现了南知鸢在谢清珏心中的重要,可...
“母亲,七日之后,我便会去福安寺。”
老夫人猛地站起身来,她身子晃动了一下,却还是不甘心地问:“老三,你,你去那儿做什么?”
“赎罪。”
谢清珏声线清冷,在这京城、在这谢府的日日夜夜,谢清珏都无法安然入睡,每次困意来袭之时,下一刻,他的脑海之中便会浮现南知鸢残留在世间的最后一抹痕迹。
仿若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剖开他的胸膛,将他的心脏搅动地四分五裂。
老夫人听着谢清珏的话,只觉得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声音炸开。
她唇瓣忍不住地颤抖,站起身来,步履晃动地走到了谢清珏的身侧。
她想要伸出手来触碰他,触碰他鬓间的白发,可如今的谢清珏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他了,几乎比老夫人要高了一个半的头,任她顶起脚尖,都触碰不到谢清珏的脑袋。
无奈,老夫人只能将自己的手给缩了回来,她看着面前的谢清珏,忍了忍,终究没有忍住,叹了口气开口。
“当初她在的时候,你何曾珍惜过她。如今人没了,你...”
老夫人看着谢清珏愈发差的面容,后边的话便一下吞进喉咙里,不再说出来戳自己亲儿子的心了。
只是...
老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叔年,若是你执意要去,娘知晓你的脾气,断然阻拦不了你。只是...”
她叹了口气,浑浊的眼似是透过了一丝清明,看向谢清珏时都带了几分的动摇:“只是,你可曾想过景哥儿、棠姐儿如何呢?”
听到母亲口中的景哥儿时,谢清珏终于忍不住了,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背过身来不去看老夫人。
“母亲,景哥儿并非我亲子。”
“什,什么?!!”
“他...是四弟的孩子。”
“...”
谢清珏煤油灯老夫人反应过来什么,抬起步子便阔步往外走了。
半晌,松鹤居外伺候的下人们,只听见屋子里老夫人似哭似笑的声音,却无一人敢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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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寺内,纵使是在平日里,人烟稀少之时,香火气也总是不绝的。
一个瞧着略微上了年纪的妇人,推着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儿子。
“快些拜拜,你可知晓,如今深居浅出的首辅大人除去在朝堂之上,便是在这福安寺里。马上便是秋闱了,可得保佑保佑我儿争取到好功名!”
少年郎叹了口气:“娘,哪里会有这么灵啊。”
妇人横眉瞪他一眼:“你以为这福安寺远离京城,这么些年的香火又是从何而来的,自十年前谢首辅来这之后,听说来这拜菩萨的许愿都比往日里灵验了几分呢!”
当儿子的总归拗不过自己母亲,瞧着妇人认真的模样,他也只能认认真真跪在菩萨面前,许下自己的心愿。
却不知晓,仅在一墙之隔,谢清珏却早已听见了他们的话。
“十年了啊...”
谢清珏吐了一口浊气,转过身来。
这十年之中,若是得了空,他便日日来福安寺。最初的时候,世人都是不解,就连失去了贵妃娘娘颓丧许久的陛下,也振作起来同他交谈了一整夜。
可最后,陛下却也知晓,他断然是无法改变谢清珏已经决定了的事情。
而如今,谢清珏转过身来。
斑驳的光影从树叶的缝隙之中透过,落在了他尽数白了的头发上。
来到福安寺后,不过一年的光影,他的头发便已经如白雪一般的了,就连冬日之中六出花落在他的头顶上,都分辨不出究竟是雪、还是他发丝的颜色。
单薄的身影,消瘦的手腕上青色脉络尤其显眼。
他转过身来,看向面前欲言又止的住持。
“时间已然到了吧。”
谢清珏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谢清珏就算表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与过去二三十年没有丝毫的变化,可无论是谁都能隐约窥见,深藏于皮囊之下那一颗早就腐朽的心脏。
住持沉默了许久,默默地,将那黑到骇人的小瓷盒,推到他的面前。
他知晓,无论说再多,都改变不了谢清珏的想法。
谢清珏唇角微微勾起,他微微背过身去,娴熟地扯开衣裳。
那满是疤痕、新伤叠旧伤的胸口叫住持都心中一窒,就算这场景见过再多次,可他依旧难掩心中的不忍。
可...谢清珏已然疯魔了。
他手起刀落,嘴唇也变得一片雪白。
“滴答——”
心头血精准落在了那瓷盒之中。
见谢清珏手腕又用了些力,像是要榨尽他最后一滴血时,住持直接将盖子盖上,而后语气略微有些生硬。
“够了。”
他语气沉重:“这逆天之法,一旦开启便不再有任何回旋的可能。”
到时,谢清珏不仅会承受噬心之痛,还会神志不清,身体的每一寸都会遭受被蛇虫啃食的痛苦。
而这些,住持都曾经同他说过的。
“我知晓。”
谢清珏掀开眼帘,那漆黑到如浓墨一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
疯?他早就疯了。
如今的谢清珏,不过是一个躯壳罢了。
若是能...
若是能让阿鸢有溯梦之力,那她便能安然无恙!免于那一场祸端了!
谢清珏神情逐渐变得坚定。
“住持,谢某...无悔。”
建和十七年秋夜的雨落下,砸在了福安寺殿前,那被人跪得凹陷的小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