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困在金城公主翟衣里的小兕对镜扶额,缠枝金步摇扫过吐蕃历书——自和亲那页算起,朱雀纹铜漏恰好要转过三千二百轮明月…也就是,大概九年时间,方能等到那个生于蜀道荔枝香里的婴孩啼破长安晓色……
三郎紫岸迫不及待地展开金城小兕的又一封密信,薄绢上的墨痕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第一封提到了盟誓所需第一神将…
朔风掠过昌黎徒何的城垣,那个生于武德二年的鲜卑贵胄,以门荫踏入仕途便显露出不凡气象。当太子李忠的千牛刀悬于腰间时,他或许已预见到未来宦海沉浮的惊涛——从遂州司兵参军到主爵郎中,从白江口战役的漫天烽烟到东宫讲幄前的琅琅书声,这个曾在朝鲜半岛见证唐旗猎猎的将军,最终以八十一岁高龄走完传奇一生。武周时期眉小兕十分赏识他,所以他三度拜相,中宗复位后更是统领开府仪同三司之尊,难得没受到什么太大的波折……
三郎紫岸猜到是豆卢钦望,然而他已经溘然长逝,谥号\"元\"字里藏着多少未竟的权谋较量……
第二封提到了盟誓所需的第二神将…
秦州上邽的黄土高原,孕育了这位命运跌宕的权臣。当他把武三思妻姊迎入府邸时,联姻的绸缎下已缠绕着血色因果。神龙之变的惊雷中,他攀上侍中高位,紫袍玉带却浸着韦后集团的鸩毒。景龙四年那个血月高悬的夜晚,大明宫阙投下的阴影,吞噬了这位曾掌太府钱帛的重臣。史书只余\"710年伏诛\"五字……
一旁掌灯的高力士说:“皇上,金城可指的是——纪处讷?”
三郎紫岸叹了口气:“唉,也死了,权贵浮云掩不住那声刀剑贯体的闷响……”
高力士的指尖抚过泛黄的绢帛,“皇上,臣去看过,豆卢氏墓前的石人已生苔藓,纪府旧宅的梁柱亦化焦土……”
三郎紫岸说道:“两位本应镇守盟誓的神将,终究在神龙、景云政变的漩涡中,将未解之谜带进了黄土深处的棺椁。恰似盛唐黄昏里最后一声丧钟。
三郎紫岸拨亮铜雀灯,第三封密信在指尖簌簌作响,泛着苦楝树汁浸染的暗青色:
第三封来自金城小兕的信,提到了盟誓所需第三神将…
宋城残阳斜照太学馆的青砖,那个本名\"真宰\"的书生,江融是他的老师,他曾在老师的帐下将兵书翻出裂痕。
当吐蕃铁蹄震碎陇西山河时,他泼墨写就的《平戎十策》如利剑劈开含元殿的暮气——深受高宗赏识,这点曾为稚奴的紫岸最为清楚。
他从监察御史的獬豸冠,到徐敬业叛军前的监军令旗,这个在扬州城头用火攻焚尽叛舰的谋士,半生竟在被诬陷的牢狱铁窗间浮沉……
他上午还在金銮殿汇报工作,下午就喜提\"天牢三日游体验卡\",明天说不定就背上小包袱去岭南当\"流放旅行博主\"。他把贬官当休假,流放当考察,愣是把大唐地图刷成了自己的职场轨迹图。神都洛阳的牡丹见过他三度戴枷出城,费州瘴雾听过他吟诵归去来兮辞……
由于他太爱怼同僚,所以经常收获举报信大礼包,饶是如此,仍旧左手给国家打补丁,右手给百姓装外挂。每次平反回朝,他都自带bGm出场:\"我又双叒叕回来了!\"
三郎叹口气:“这次回不来了,——魏元忠,终在涪陵江畔化作一具裹着麻衣的流放尸骨……\"七十余岁\"的模糊年轮,掩不住他咽气前望向长安的浑浊泪光……”
高力士继续读第四封信。
“陇西狄道的朔风卷起濮王府的沉香屑,这个流着太宗血脉的龙孙,在开元初年的春光里迎娶了王氏贵女。
他是唐李世民与长孙皇后的曾孙,濮王李泰的孙儿,嗣濮王李欣的儿子……”
“朕知道了,这第四神将乃是李峤,也没了,读吧。”
“当王皇后凤冠坠地的刹那,国子监的钟磬声里便掺入了鸩毒——从嗣濮王的金印,到邓州驿站的冷榻,那个曾在曲江宴上醉写《汾阴行》的诗人,终究成了玄宗清算外戚的祭品。
轻描淡写的\"复袭爵而卒\",暗藏着多少皇室秘辛:他临终前抚摸的褪色婚书,还残留着王守一被缢杀时的指痕;邓州官衙的梁木,或许仍刻着\"李余庆\"这个被皇权抹去的真名……”
烛泪堆成小山时,三郎紫岸学着钦天监的样子将四卷密信铺作星图。
豆卢氏的墓志铭、纪府染血的台阶、涪陵江的孤舟、邓州驿的残烛,竟在绢帛上拼出半阙破碎的谶纬。朱雀街的铜驼仍在夜雾中呜咽,而本该镇守四方的神将,早随着神龙至开元年间的血色黄昏,化作未解的爻象。
“你给朕读一读那‘君不见昔日西京全盛时……’吧!”
“遵旨。君不见昔日西京全盛时,汾阴后土亲祭祀。斋宫宿寝设储供,撞钟鸣鼓树羽旗……”
三郎紫岸还是第一次仔细听得此诗,当高力士读至“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惟有年年秋雁飞”时,他不禁潸然泪下……
紫岸凝视着最后一卷浸透酥油气息的羊皮信笺,逻些城的雪水在金城小兕的墨迹里蜿蜒:
“二十三相星斗如流星般坠落于含元殿鸱吻,盟誓碑上的咒文仿佛被岁月侵蚀,褪作龟裂沟壑,这似乎早已注定。那些曾与太极宫共饮命运鸩酒的大臣们,他们的命运如蛛丝般牵连在一起,多达二十余人。如今,已无需一一列举,他们或已化作神都松柏的枝叶,或已融入剑南栈道所载《氏族志》里晕散的墨点之中,悄然离去。”
我披着赤德祖赞亲赐的雪域银狐裘,指尖摩挲你当年赠的鎏金臂钏,在布达拉宫经幡下数着唐蕃商队带来的历书。青稞酒醉倒的深夜,总能听见朱雀大街更鼓穿透八千里云雾......等我,再过几年便归去与你重铸山河!”
紫岸将信纸贴近烛火,恍惚见长安杏花与高原雪霰在焰心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