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徐如意和冯姨味同嚼蜡。
除了不谙世事的小梨子,三个成年人都各怀心思。
老何的话题始终在危险区狂扫。
“你父亲的遗嘱你之前都没看到过?他从来没有提过立遗嘱?这么多资产,他竟然提都不提一句,就放心地留给你和秦关共同拥有,他还真的对秦关十分信任啊,”
“对女婿信任,付出又多,也难怪你父亲去世的时候秦关那么伤心了,听说当时后事都是秦关负责的是吧,对了,出事的轮椅呢?你有没有留?还是秦关扔掉了?扔掉也正常,毕竟那是导致你父亲车祸的罪魁祸首,”
“听说你母亲去世的后事也是秦关一手操持的?我听你家亲友说,当时他跪地磕头,磕到头破血流是吧?秦关确实是个好女婿,这是把你母亲当成亲妈了啊。”
“秦关说你父亲其实早知道他和戚敏的事,你父亲从未跟你提过是吧?嗯,如果是真的,我也能理解,他要照顾你的感受,这天底下的父母,无不如此,宁可痛苦自己背负,也不愿意让孩子承担一点,天下父母心啊。”
一句句,一字字,全都往徐如意心头最敏感的地方戳。
徐如意强忍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
她已经能确定,老何在怀疑她,暗地里已经全方位调查她,但,却不清楚老何究竟查到了什么。
他口口声声提及爸妈,是在窥探她的动机?进而找到她的破绽?
显然他没有证据,只有推测。
如果有,他就不会坐在这里,耗费时间“闲聊”,以朋友的名义尴尬蹭饭,一点点探测。
但凡老何查到一点证据,哪怕是那通电话,此刻她徐如意可能都在局里“闲聊”了。
忐忑着一颗心,终于熬到了吃完饭。
把孩子交给冯姨,徐如意就开车带着老何前往嘉园小区。
“你跟冯姨感情挺好的呢,”坐上副驾驶,老何又开始继续闲聊。
“我看她对你和孩子都不错,人也勤快能干,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孩子的床底都擦得一尘不染,是个难得的好保姆。”
徐如意不吭声,静等下文。
“听说冯智下学期要出国学习两年?”老何笑笑,“留学的费用很高啊,我儿子也出去了,钱几乎都是他外公外婆出的,说实话,我也想出的,我是孩子的亲爸,怎么能让外公外婆承担这个费用呢?但我出不起,我的这点工资就是全给他当生活费都不够。”
“是我帮他出的钱,”徐如意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索性承认。
“冯姨在我家呆的时间长,对我父母照顾很周到,她从小把我带大,现在又照顾我的女儿,这么多年的情分,我其实已经把她当作家人,她也是,我爸从前总跟我说,让我以后给冯姨养老,所以,当她遇到困难,我肯定会帮,小智当时说起拿到留学名额的事,我就跟他们讲了,去,肯定去,这么好的机会,至于钱,不用担心,我出,毕业后他慢慢还就是。”
“原来是这样,挺好,挺好。”老何点头,微笑。
他笑得很轻松坦然,不带任何窥探。
嘉园小区屋内也已经被整理过。
两个地方,所有和秦关有关的一切,都被徐如意扔了——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她都不想看见。
打开灯,徐如意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电视柜上摆放着的父母的照片。
瞬间鼻子一酸。
在这个地方,面对爸妈的笑脸,每一次,她都很难控制自己内心的波涛汹涌。
但必须控制。
老何像是没察觉她的异样,细细看了一圈房子,又煞有介事地评价套型,“这套房子真不错,采光好,通透,听说你小时候在这儿长大的,蛮好,蛮好!”
他明明来过好几次了。
“你爸妈拍过不少照片嘛,他俩感情很好吧,这都是你小时候的玩具啊?这小钢琴也是给你买的?看得出,你爸妈是真疼你,什么都要给你最好的,可惜,走得这么早……”
徐如意的眼眶热了。
她明知老何在故意引导,却根本无法阻拦。
“我记得这地方是你母亲出事的地点,前些时候我们还错认为这里可能是案发现场呢,对了,你母亲出事那会儿,没有警察过来查看吧?肯定没有,我看档案里你们没有报警,也不可能报警,突发疾病,谁也预料不到,”
“我听秦关提过一嘴,说你母亲就是在这间卧室门口栽倒的,”
老何走到卧室,目光如电,仔仔细细一寸寸搜寻。
他的目光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卧室门口那块陈旧的血渍上——那便是秦关踢开的。
这块血迹徐如意没有清理。
自从秦关被逮捕,这些事她全都没做,小智也说过,一切的动作,奇怪的动作,都需要等到秦关案子尘埃落定,不然容易招来怀疑。
她没有粉刷这块墙。
也不需要粉刷,因为在整个审讯过程里,秦关都没有将这个细节告诉任何人——老何从来没有问起过。
此后的调查中,警员也曾问过这块血渍,徐如意都摇头——母亲的死,根本没有任何证据去钉死秦关,她何必说出来,节外生枝?
说出来,是给自己挖坑——有这个动机,警方会怀疑她的。
但是现在,老何却问及这个。
是秦关说的?
秦关为什么要说?他要承认这个?宁可承认杀害了母亲也要拉她徐如意下水?
不可能,秦关从来不做这种杀敌二百自伤两千的事——两条人命,他必定是死刑。
那么,这就是老何“猜”出来的。
这个看起来颓废邋遢的中年男人,不再去钻“曾德美”和小智的牛角尖了,他另辟了一条路,从源头上挖起。
动机。
她徐如意做这一切的动机。
“这片血渍,像是呕吐喷射所致,”老何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片血渍——第一次,是警员发现血迹后立刻报案,技侦处人员来了之后发现这块血迹已经存在超过三年,因此断定和戚敏无关,老何也就没有理会。
这一次,他认真地审视了。
他蹲下,仔细瞧了一会儿,皱眉思索,旋即抬起头,望着徐如意,“这是你妈妈去世那天吐的血?”
他是猜到的?怎么猜到的?还是早就有怀疑,今天过来核对的?核对的目的是什么?
徐如意不知道。
“我记得你妈妈是突发脑溢血死亡,秦关也这么说过,不过,你信吗?”
他站起身,竟直直地望着徐如意苍白的脸。
什么意思?
徐如意强忍着心头的悸动,将澎湃在心头的难过和愤恨咽了下去。
老何像是没看到,话更直插徐如意心底,“你妈妈去世的时候还不到60岁,虽然血压高,也有一些基础疾病,但也不至于出这样的意外,难道,你都没有怀疑过,她的死,和秦关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