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府衙中。
关知府面色沉重,问隋准:
“是不是过于担忧了?流民一事,本府亦有耳闻,但大多往登州、平州一带。淮南府离得远,他们岂会舍近求远?”
隋准摇摇头。
北方灾荒,流民势必流散到附近地区。
虽然这儿离得远些,并非他们的首选。
但等到如今淮南府大丰收,形势,又不一样了。
今年的收成,淮南府鹤立鸡群。
放在往年,这是一件大好事。
可如今,淮南府,怕是会成为一块大肥肉,成为靶子。
整个北方的流民,都会往淮南府涌来。
关知府紧张起来,他之前,未曾往这上头想,疏于防范。
“大人可修书快马送往青军营,请求提督支援。”隋准提醒他。
但关知府却有些为难。
因为,青军营在北江府辖区内。
淮南府向来弱势,不得朝廷重视,科举、防戍等大事,皆要依赖北江府。
可是北江府,跟淮南府关系可不大好。
“本府先试试,但恐北江知府会拖延,若流民突然暴动,我们怕是应对不及。”
就算不暴动,流民安置,也是个问题。
几万人涌至淮南府,如何安置?
稍有不慎,流民便会与本地居民发生冲突,也有可能引发瘟疫。
还有可能,有贼匪混迹其中,大肆作恶。
总之,要操心的事情还很多。
可淮南府要钱没钱,要兵没兵的,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关知府正发愁呢,外头的小兵匆匆跑进来:
“大人,不好了!”
“黑风寨的山匪,洗劫了附近好几个村子!”
关知府差点没晕过去。
没有兵也就算了,还有山匪。
“他们还突击了城郊,把几个大户给抢了!”
小兵说。
这问题就大了。
山匪这么猖獗,都抢到城郊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攻城了?
比关知府更着急的,是隋准。
“你说城郊的大户被抢了?是哪几个大户?”
小兵细数:“种桂花的夏家,大地主刘家,还有行医的付家……”
“付家也被抢了?”隋准噌地站起来:“那里头的人呢?”
“都被掠走了。”小兵说。
隋准顿时面色凝重。
关知府虽然也万分着急,但隋准的异常,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隋小弟,可是有什么问题?”
隋准低声道:
“我爹,最近就住在付家……”
自从发现城外的流民变多后,佟大便不敢天天城里城外地跑了。
但腿还是要治的,他干脆住在付家。
没想到,才住了两天,就遇上了山匪?
他还腿脚不便,走又走不动,会不会被山匪打死啊?
关知府一听,隋准的爹也被劫走,更坐不住了。
“赶紧,我要修书给北江知府,无论如何,这兵都得马上出!”
可是从淮南到北江,快马也要十日。
北江知府又惯会推脱,一来二去,少说也要扯皮一个月。
屋漏偏逢连夜雨。
果然如隋准所言,城外的流民,数倍增长起来。
短短几日,便把城墙底下,挤得无从下脚。
距离淮南府远一些的地方,更让人不敢想象。
一开始,关知府还施米施粥。
但渐渐地,施粥的车队刚出城门,就被流民哄抢一空。
连赶车人的衣裳,都被扒干净了。
淮南府又无重兵把守,只能关闭城门,每日往城外头扔些米糠大饼什么的。
饶是这般,外头也是群情激奋。
偏偏这个时候,山匪还来传话了。
又要钱又要粮,说若是不给,就把掳去的人全砍了,把头颅给关知府送回来。
听得佟嫂子直接晕了过去。
隋准问:
“他们什么时候要钱粮?”
关知府沉着脸:
“三日后,让我们的人亲自送上黑风山。”
黑风山,即黑风寨的大本营。
佟秀小脸煞白:
“送了钱粮,他们就会把人放回来吗?”
关知府迟迟不答。
大家心知肚明,对面,可是丧尽天良的山匪。
毫无信用,翻脸不认账。
故而,送钱粮不一定能把人救回来,反而,可能会葬送一批护送的人。
因此,选谁去送,也是个问题。
这可是一桩送命活啊。
关知府手头,本就没几个兵,还留着要护城。
只能张榜,从民间征兵。
谁敢去,赏纹银100两。
去了若是殒命……赏纹银200两!
可文榜贴了大半日,一听是去黑风寨,大家避之不及。
连个细看文榜的人都没有。
三日时间,悄然流逝。
佟嫂子先是手脚都软了,后来,竟慢慢恢复了勇气。
“不成就我去。”她说,目光里仿佛有火。
“左右不过是死,有什么可怕的?”
嘴巴说着不怕,但她的身子,却微微颤抖。
佟秀强忍眼泪:
“娘,我是当儿子的,要去也是我去。”
佟嫂子勉强笑了一下:
“傻孩子,胡说啥?你以后日子还长着,不像我,年纪大了。”
“托着你们两个孩子的福,我也算是享受过了好日子,死无遗憾了。”
说着,她便要出门去,找关知府。
佟秀先是拉着她不肯,结果母子俩推推搡搡,一路到了府衙。
就变成了母子俩一块去。
关知府自然不能答应。
佟秀也就罢了,佟嫂子一个弱妇人,怎么能去?
“佟嫂子,你莫要跪了,本官怎能让你一个妇道人家,以身涉险?”
佟嫂子泣不成声:
“大人,民妇自知此路艰险,恐有去无回,故而无人肯去。但民妇不忍见自家汉子,孤立无助,被山匪斩首。”
“便是死,我也要跟佟大死在一块。”
关知府叹息摇头,但面色依然坚决:
“万万不可。”
“便是要去,也应当是本官去。淮南府的男人们又不是都死光了,断没有让妇人家出去拼命的道理!”
纵使佟嫂子拼命磕头,苦苦哀求,他亦是铁了心,绝不肯松口。
就连佟秀,他也不同意。
最后,关知府命自己的夫人出来,将母子俩扶到后院,好生抚慰。
然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佟家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隋准,你可考虑好了?”
隋准竟从柱子后走出来,面色沉稳认真:
“自然,在下定要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