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季节更替,天气逐渐变得炎热,夏日的气息越来越浓,原本嫩绿的麦苗,如今已变得金黄,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沙沙作响,终于又到了农户们最开心的收获季节。
与往年相比,沈家村的村民们显得格外激动,因为今年,村里有三分之一的田地都用上了孟昭所说的肥料。
尽管大家早就看出来用了肥料与未用肥料的田地之间有明显不同,但在麦子没有真正入袋进仓之前,村民们仍然无法完全安心。
天刚蒙蒙亮,村子里就热闹了起来,大家伙纷纷扛着镰刀下地,把割下来的麦子捆成一捆一捆的,家里地方大的,就挑到家里,地方小的,就在村子里找块空地。
现代有收割机,人们通常等麦子在地里晒得差不多干时,再让机器下地收割,古代都是人工,收割时间会被拉长,等到麦子完全晒干就来不及了,只能提前收割,因此,收下的麦子中还含有一些水分,需要进一步晾晒。
铁蛋看着他父亲一捆捆地往家挑麦穗,焦急地说:“爹!今年的的麦子实在太多,家里根本晒不完,这可咋办啊!”
“我呸,你个臭小子,不懂事的东西,说的什么屁话。”铁蛋他爹随即双手合十向天祈祷,“老天爷,千万别生气,我家这小子不懂事,随口胡咧咧呢,我们可以没有嫌多,再多给我们一些才好呢。”
说罢还要伸手打人,收成的时候,嘴里说话都得避讳着,万一老天爷听见这家嫌弃麦子多,少给了咋整。
瞧见儿子被打,铁蛋她娘也没拦着,反而说道:“老头子,你等下把收回来的麦子直接拉到麦场那,别叫等下地方都给占没了。”
今年家家户户的产量都高,估计院子里的地方都不够用,晒麦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晒,必须得是夯实过的平地才成,打儿子什么时候不能打,占地方才是要紧事。
孟昭这几日也时常回村,查看收获的情况,瞧见村民们每日日出而作,日落却没法休息,收完了的能在麦场铺上被子睡会,没说完的就要彻夜值班。
没办法,今年的麦子产量好,家里地多的,都七八天了还没收完,地里的麦子水分越来越少,万一要是着了火,那就全完了。
而小麦收获又是个繁杂的过程,要先收割,再打捆,接着晾晒、脱粒、扬尘,最后才能入袋,持续时间大约得有半个多月,孟昭看着他们日日辛劳,不免叹了口气,不管是何朝何代,农户都是最辛劳的那批人。
好在今年收成喜人,即便再疲惫,大家伙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
待麦子都收到家里,里正便开始挨家挨户走访,统计各家的收成,记录夏收册子,向县里报税,然后等税官收税。
册子做好递上去,他又单独给孟昭那里送了一份内部的表格,为的是想让孟昭看下具体的成效。
孟昭拿到表就去了县衙,此时,县令大人也在查看此次肥料试验的成果记录。
当初孟昭教沈家村沤肥时,来的那四个中年人,其实都是县里的农官,他们学会了法子之后,在县寻了几十个地块,涵盖了不同的地貌地质,挨个进行试验。
毕竟这东西是要往上报的,将来也是要推广到其他郡县,如果只有一个村子的试验结果,样本太少,不足以体现效果。
但只要东西好,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有效的,孟昭的那些个沤肥的法子,被几个种地老手的农官充分运用,何时用了何种肥料,变化如何,与没有用肥料的地块对比情况都记录的清清楚楚。
汪衔看了两册,立马拍手称好,“孟娘子,你这肥料真是一道神方,不管是水田旱田,又或者是肥沃的良田刚开垦出来的荒地,使用之后效果都极为显着,产量最少都能提升二成,若能全县推广,实乃我治下百姓之福,将来若是能全国实施,百姓何愁衣食,你能献出如此良方,真是功德无量啊!!!”
孟昭谦虚说道:“县令大人谬赞了,这些东西,我大多也是从书中看到,或是从身边人口中听闻的,皆是先人的经验,我不过是将它们整理归纳了一下,实在算不得什么大功。”
汪衔摆了摆手,“你莫要太过谦虚,本官自幼饱读诗书,所看之书不计其数,却远不如你,那些农官种了一辈子地,也都没能发现此等神方,你的功绩实在太大,你放心,此事我早已提前告知了府尊大人,等我把这些送上来的册子全部看完,再呈送到府尊那里,想来对你的嘉奖也很快就会到了。”
听了这话,孟昭也有些激动,虽说她会的这些东西也是从现代的书籍网络中学到的,但她来到这,辛辛苦苦教授众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获利,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就是不知道会赏些什么东西给她。
当下,钱财于她而言并非最要紧的,她缺的是名号,若是能给她个乡君的封号,那就太好了。
待事情说完,汪衔原本打算让孟昭回去,但目光忽然落在她手中的一叠纸上,语气中带着几分好奇,“孟娘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孟昭正沉浸在喜悦中,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沈家村今年有不少人家也都用了肥料,里正把他们上一年还有今年的收成做了记录,让我对比着看看效果如何。”
一个村子的施肥成效,几张纸怎么记得完,于是伸手想要瞧瞧。
孟昭爽快地递了过去,汪衔接过纸张,低头细看,起初,他对纸上的条条框框感到不解,但随着目光游移,他渐渐发现了其中的规律,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每张纸上的第一列写着十个人名,应当是每户的户主,第一个横排则写了几个分类,家中土地大小、上一年的收成、上一年平均每亩地的收成、今年参与施肥的土地数量、今年的收成,以及施肥地平均每亩的收成。
短短几行字,便将一户人家的基本情况概括得清清楚楚,汪衔翻了几页,发现后面的记录也是如此简洁明了。
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孟昭,心中暗自赞叹,昨夜他熬了一整晚,才勉强看完两册农官送来的记录,而眼前这几张纸,竟能将一个村子的情况整理得如此清晰。
“孟娘子,这法子也是你想出来的?”汪衔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钦佩。
孟昭点了点头,语气轻松,“我们作坊和铺子的事情太多太杂,若是用普通的记录方法,每天耗费的时间太长,于是我们就琢磨出了这个简便的法子,方便查阅。”
“孟娘子可愿意把这法子教给我。”汪衔此时颇为急切,连“本官”的自称都忘了。
孟昭点了点头,“县令大人想学,当然可以了。”
顿了顿后继续补充道:“不过我这法子虽然简单有效,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用的,比如农官给您送来的那些记录,里面详细记载了土地情况、肥料用量以及施肥后的变化,这些在我的表格上很难完全体现。”
汪衔能通过科举上位,自然不是愚钝之人,“本官明白,只是你这表格看起来实在简便,将来我要将成果汇报给府尊大人,府尊大人也要往上呈报,若只是用简单的语言描述,难免让人不够信服,若是将农官记录的完整册子递上去,恐怕也没几个人有耐心看完,你这表格就极好,既能划出重点,还能方便对比,实在是实用的很。
孟昭看汪衔明白,也就放心了,另外,向上汇报这事也可能关乎到孟昭的赏赐,她对此也十分上心,于是她主动提议,“大人,我这不仅有表格,还有很多简化的图册,不如我一块给您说一下?”
汪衔自然是很愿意的,于是孟昭就让人去她家里拿了几个账本过来,她挑挑拣拣了一些不会泄密的拿给汪衔看。
其中有上一年卤煮铺子每月销售额的折线图,有珍宝阁热门套装销量占比的饼状图,还有卤煮铺子加盟商每月不同产品进货量的对比柱状图。
甚至还有孟昭派人对加盟商进行抽查时,针对卫生情况、服务态度、店铺陈列等方面的打分雷达图。
同时每张图表下面还标注了信息来源,可以根据标注找到详细记录的册子查看。
汪衔看着这些图表,眼中满是惊讶与赞叹,他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直观的记录方式,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就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回家后更是彻夜研读,想要弄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做的。
孟昭这几日心情格外舒畅,连做饭时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今个老百姓啊,真啊真高兴……”
她一边哼唱,一边将案板上的面团拿起来,啪叽一声摔下去,这样反复摔打面团是为了增强筋性和韧性,做出来的面食才会更加弹牙。
正当她沉浸在摔打面团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嫂嫂”,声音不大,却把她吓了一跳。孟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料脚下一滑,踩到了身后的烧火棍,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后仰去。
沈青和见状,心头一紧,急忙伸手去扶,但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惯性太大,他只得迅速伸出一条腿,想要撑住她。
孟昭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的不行,感觉心跳都停了一拍,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眼前的尴尬局面,此时的沈青和单膝跪地,而她正坐在他的大腿上。
沈青和此时心跳如擂鼓,他记得上次在骷髅山时,两人的衣服都还有些厚度,彼此间的接触并未显得如此突兀,可此时正值盛夏,衣衫轻薄,他的掌心几乎能透过那层薄薄的布料感受到她腰间的温度,那温润的触感烫得他心头一颤。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可随即,他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仿佛在掩饰什么,于是又虚虚地将手扶了上去,指尖微微发颤。
他努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声音低沉而急促地问道:“嫂嫂,你没事吧?”
看着沈青和那焦急的面容,本应立即站起来的孟昭,不知怎么又呆愣了片刻,脑海中涌出了一个不详的念头。
等回神后,孟昭赶忙站起身,沈青和也顺势松开了手,刚一站稳,孟昭立刻往旁边退了两步,打破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微妙的气息。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沈青和敏感的觉察出,嫂嫂有些不高兴,这让他心头一紧,“我刚才已经喊了嫂嫂好几声了,但嫂嫂似乎没听见,我这才声音大了一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辜。
孟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但她向来敏感,于是转移话题道:“不是让你去买乡试需要用的东西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需要买的东西都已经买的差不多了,周大哥还有些私事要处理,我便先回来了。”沈青和站直了身子,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想从孟昭的表情中发现些什么。
孟昭闻言,点了点头,刚想继续揉面,却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仿佛还有顾氏说话的声音,这让她忽然有些慌乱,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沈青和一眼,发现他还在原地站着。
此时他身上的几个白手印也格外刺眼,应该是刚才自己摔倒站不稳,胡乱伸手抓到,这让她也有些心虚。
“还不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孟昭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沈青和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垂头丧气的回屋换衣裳去了。
晚上,孟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怎么就是合不上,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精神,脑海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
沈青和是不是喜欢她呀。
这个念头并非凭空出现的,来源是今天沈青和的那一扶,要是自己摔倒后,他一直扶着自己,可以解释为他担心自己摔倒,所以顾不上男女之防。
要是他先扶了,然后松开,可以解释为看到自己有危险,顾不上别的,等自己安全了,就秉持着尊敬守礼的性格,又把手松开了。
可是他先扶了一把,然后松开,又扶了上来,还一副强装镇定的模样,就很说不通啊!!!
孟昭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白天的情景,他的掌心温度、他慌乱的眼神、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孟昭不由得又呢喃出了那句,“他到底怎么想的。”
此时孟昭真希望沈青和没有扶她,那样她还能单纯的骂他一句忘恩负义,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担心的一整晚睡不着。
要真是跟她想的一样,因为自己帮了他家,让他产生了错觉,把恩情当喜欢,那可就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