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声音望去,张海客立刻扬起了灿烂的笑容。
“老师!”
出口的同时,人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
张从宣原本还在迟疑如何打招呼,见此也是杂念一清,手臂下意识就要抬起缓冲。
然而临到跟前半步,对方原本的冲势忽而刹住。
“您……”张海客小心抬眼看来确认青年的状态,欲言又止,“您现在感觉如何?”
他紧跟着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也不是逼迫,之前的事您想考虑多久就行!不过,昨天晚上太吓人了,我实在是担心……”
张从宣怔了一瞬。
当时,他明明是看海客已经消失在门外,才返回登录界面的。
所以醒来后看到小官,也只以为是隔壁听到动静过来看看,昨晚说完话心神疲惫,短信确认了一下看其他人都态度正常,也就没多想。
之前作为店员来说,虽然诧异于对方的自来熟,他自认为两人还是相处融洽的。
但如今,既然已经知晓大小号两边的关系,此时再看到这个成熟版本的阿客,想起之前种种,不免更多了几分难言滋味。
“我没事。”他语气缓和。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张海客眉头一松,却一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是下意识捡起几句场面话不让嘴闲着:“对了,早上还没吃饭吗,其实我来就是看看您,本也没什么事——”
话音未尽便戛然而止。
只因青年忽然上前一步,双手搭住他的肩膀,前后轻轻晃了一晃,半叹半笑。
“我记起来了一些事情,阿客。”
记起来了?
什么记起来了?
第一时间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张海客微笑地无意识接着话:“这是好事,小哥知道一定很高兴,我也……”
他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我也很高兴……”
这话说出来,他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脚下轻飘飘,眼前茫茫然。
整个人都踩在云里一样,分不清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他似乎应该再说点什么的,而且的确控制不住地想说点什么,但舌头跟冻住了一样,卡壳在那就是吐不出来。
“我——”
青年专注看过来,眼睛里毫无催促之意,反倒涌现出一阵歉疚来,嗓音郑重:“之前没认出你来,都是老师的错,抱歉阿客,让你为难了。”
“没有为难……”
如此说着,张海客喉间突然一哽。
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忽然从肩上卸下,久违的轻松释然忽然降临,他浑身一阵止不住的脱力,几乎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张从宣急忙去扶,随即便被一把攥住了双臂借力。
宛如溺水之人捉住浮木,张海客牢牢拽紧了眼前人。
站直了身体,也没有放开,反而低着头上前一步,把全身重量都向对方压了过去,下巴抵在青年肩上。
低垂着眼,他的语气却刻意上扬,满是过分明媚的轻快意气。
“我就知道,您不会忘了我的!”
张从宣:“……”
他良心生疼。
“您才不是冒牌货,绝对不是!”张海客继续说。
“当初刚见到的时候,我就觉得您看我的眼神分外亲切,您那时候一定也有感觉的,对不对!”
“就是一眼,我就知道肯定是您了,张海楼那小子居然还危言耸听……”
张从宣无言以对。
他当时的确是想到阿客,但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是,这居然也行的吗?
“我其实,目前也只想起来部分。”
他坦诚道:“在我印象里,其实你现在还没去港城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海客仔细一想,不由皱眉。
自己还没去港城,那就是在战争爆发前了。
那一段时间,整个族里都在忙族地迁徙的事情,并没发生什么大事。
忙碌之中,他们家这被选定要外派的一支反倒难得清闲,张海客便专心筹备,花费时间跟老师学了好几门外语,并接受全天候一对一指点,精心磨练身手。
如今想起,反倒是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而之后……
“……战争爆发后不久,我就去了港城,后面的事情都是间接了解,没那么详细。”
挨着在沙发上坐下,开始讲述前,张海客提前说明。
老师如此问,自然不会是想知道那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
有些不重要的人,也没有什么必要存在的理由。
他尽量捡着重点要事来说。
但战争总是乏味可陈的,张家作为原族地沦陷的受害者,仇恨似海积极参与大量折损,也无需讲什么枯燥道理。
何况说到战争期间,难免就要说到张启山如何忠心报国大义凛然,张海客三两下跳过此段,很快来到建国后。
到了这里,他在脑海里将即将发生的事情稍一整理,语气便禁不住冷了下去。
“……张启山清洗九门,顶多算是狗咬狗,这与咱们无关。”
“但是紧接着,他就迫不及待露出了本相。趁着当时时局尚未完全稳定,急需清点人口的机会,张启山发起了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张从宣隐隐生出一阵不好预感。
张海客扯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冷冷吐出了几个字。
“寻找张起灵。”
抬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青年瞳孔一震。
……
通讯渐渐变得艰难,来自内地的消息也断断续续,那之后的事情,张海客远在海外,真如雾里看花一般。
从事后确定的就是,张启山当时应该没有得逞。
之后某一天,他忽然收到了来自老师的消息,告知要去张启山那里一趟,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没法按时写信来了。
张海客当时虽然心下嘀咕,考虑到两人的关系,加上张启山惯来表现也很亲近老师,便没多想。
再加上每年还是能收到至少一条报平安的消息,到底也这样捱了过去。
却不知为何,某天又收到小哥告知,说老师去了青铜门。
这次讯息一断就是十年,再恢复联系,就是张海楼突然告知,老师在九门追杀下跟他们兵分两路,然后失踪了。
张海客第一时间当然不信。
就凭九门那群三瓜俩枣,也配追杀老师?
还让老师因此失踪?
不如说是老师突然遭遇天授,还来得更可信些!
然而……
接收完这一堆信息,张从宣不由陷入沉思。
写信这件事,完全是自己的风格,实际上当初发现阿客可能以后要去港城外驻,他就有认真考虑过这事。
隐约窥见店员海客长久在外的寂寥心境,他当时就想,只希望自己的阿客不要变成如此辛苦模样,着实让人怪心疼的。
于是在阿客决定去海外时,他其实颇为犹豫。
但学生自己坚持,张从宣也没法强硬阻拦,无奈只好决定提前做些准备。
不过,张启山果真对着小官下手了?
矛盾的是,如果一开始就被出手针对,之后数十年,明明小官还在跟阿客正常通讯,又是怎么回事?
“对了,”忽然想到什么,张从宣抬头,“阿客,白山呢?他后来怎样?”
这是他预备送到张启山身边,作为联络与牵制的手段之一。
难道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吗?
张海客瞬间攥紧了手掌,眸色倏地阴沉。
“……死了。”
他回答得生硬,几乎无法掩饰满心快要溢出的嫌恶厌烦。
张从宣不由一惊。
英年早逝?这孩子还是个短命的?
按理不应该啊!
但随即,张从宣想起当年同样被宣布过死亡的陈皮,情不自禁想,里面莫非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但不等他问,对方已经轻巧转移了话题。
“对了老师,关于您缺失的记忆,之前我们想到了一个办法。”
面上完全已看不出方才郁积的阴霾,张海客眉宇清扬,笑吟吟地放软了声调:“咱们可以用铃阵来试试,您觉得如何?”
张从宣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入幻境吗,可他的记忆不是缺失,而是还没产生,这法子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迟疑之中,忽然想起什么,他到嘴边的拒绝也咽了下去。
“……那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