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朔月梦到了前世许多事,紧接着又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和陈展彼此心悦,共到白首。
他们有个软糯的哥儿,他开了家食铺,每日都能挣一百个铜板,收了工,他便牵着孩子去买糖葫芦吃,然后再去猪肉铺等陈展一道回家。
可很快梦就醒了。
墨韵坐在床沿,端起药碗,道:“嘉哥儿,你终于醒啦!你都昏睡了半个月,我差点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呢。”
李朔月微微动了动手指,紧接着,他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所有的感觉似乎都被夺走,只剩下无穷无尽火辣辣地疼。
身上的每一处都似被烈火灼烧,仿佛又千万只小虫同时啃噬他的血肉,疼和痒渗进骨头缝里,一刻不曾间断。
李朔月很快哑了火,片刻间,他的额头便渗出豆大的冷汗,身上的白布渗出大团血花,整个人如同从血水间捞出来似的。
“哎呀,别哭、别哭!不能哭啊!”墨韵给雨哥儿腾地方,急声道:“你一动,口子就崩裂开,会出血的!待会要给你换布,那样才更疼啊!”
他又安慰道:“挨过这阵子就好了,这有止痛的药,你赶紧喝下去,等会就不疼了。”
雨哥儿走过去,弯腰要给李朔月擦眼泪,李朔月一见着这张眼角带痣的脸,浑身忍不住发起抖。
他记着这个哥儿,那天力气大的差点拧断他的左腿。
雨哥儿一怔,落下帕子,干巴巴解释道:“我来照顾你。”
想了想,他又道:“吕阿嬷说,墨哥儿年纪小,照顾你不细致。”
李朔月摇头,一字一句道:“我、我不、用你。”
雨哥儿只好让了地方,墨韵道:“先喝药,先喝药。”
李朔月面目扭曲,嗓音沙哑,近乎崩溃:“你、你杀了我吧……”
“好疼……”
“喝药,喝完药就不疼了。”墨韵眼睛也红了一圈,他觉着嘉哥儿太可怜了,身上那么多疤痕,才要遭受这样的苦楚。
李朔月泪流满面,哭到力竭,待他没了劲,墨韵才将药一勺勺灌进去。
这药起作用还得一会儿,可沾了血的白布得立即更换,雨哥儿在两人的眼皮子底下,用剪刀剪开布料,轻轻揭下沾了血的布巾。
血淋淋的胸膛映入眼帘,李朔月呼吸一窒,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不由自主又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墨韵急忙别开脸,不敢看。
待将白布重新换过一遍,李朔月面上毫无血色,白眼半翻,几乎只剩下一口气。
墨韵又急忙掀开另两盅药喂给李朔月,一盅是吊命的参汤,以防有什么不测;另一盅则有其他的作用。
李朔月仿若死人,任由两人折腾。
“……杀了我吧……”
“……杀了我……”
“……求求你……”
怎么还不死、还不死,好想死,好想,好想……
为什么不杀了他,他要疯了……
墨韵怕他想不开,坐到床沿道:“你不能、不能寻死,便是咬舌自尽,公子都能将你救回来。”
“他要是知晓了,你要受比这种还残酷的刑罚。那些老嬷会将饿极了的猫放进你的裤子里,那猫会疯了似地抓挠你……”
墨韵半恐吓半劝慰:“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念着‘展郎’,你不想去找他吗?”
“再说了,那个叫赵平的杀了你的羊羔,你不打算报仇吗?”
“杀了我,求求你,求你……”
李朔月魔怔了一样,眼神失焦,翻来覆去只呢喃着这几句话。
墨韵朝雨哥儿道:“那你先看着他,我去拿些吃食过来。”
雨哥儿点点头,坐在床沿,漆黑的瞳仁直勾勾盯着李朔月,瘆人的很。
“杀了我……好痛……”
“展郎……救救我……”
—
清醒的第二日,李朔月刚喝完三盅药,雨哥儿便带着一个妇人进屋。
拜吕阿嬷所赐,李朔月现在一见着生人就抖得厉害,眼珠急忙上下打量,害怕突然又拿出什么东西来迫害自己。
面前的妇人穿了身木红色的袍子,眉心纹了牡丹花,面上带笑,双眼微眯,手里拿了两卷书。
“你是谁?”李朔月警惕地问。
“嘉哥儿,我叫云烟,年长你几岁,日后唤我云娘即可。”
“宋阿姆昨日来寻我,让我教你读书识字。”
瞧着这妇人只比那管事夫郎年轻些,却一样要喊他宋阿姆,原来竟也是流落花楼的女子。
李朔月嗓音沙哑,尾音带了些哭腔:“我这副样子,如何读书识字?”
“无妨,我将字写下来,你先记着,等日后身子好了,再动笔也不迟。”
“我今日只备了两个字。”云烟笑了笑,朝外间唤了声:“英儿,拿进来吧。”
候在屋外的婢女步履轻盈走进内室,左右手各执一张纸,纸上只各写了一个字。
“这便是你的名字,叶嘉。”
李朔月仰头看那乌黑的字迹,他现在才对“叶嘉”这两个字有实感,原来这就是宋秋实给自己起的名字。
没人知道他叫李朔月,也没人记得。
就仿佛那个在燕子村从小受后娘、村人欺辱的李朔月,凭空消失一般。
又半个月后,吕老嬷查看李朔月的伤势,生肌膏价值千金,功效强劲,李朔月身上的肌肤都已长好,较之前的肌肤细腻许多。
许多疤痕未彻底去除,没有完全消除的迹象,吕老嬷不甚满意,他凉凉看了李朔月一眼:“不成,疤没消下去。”
说罢,他看向身后几人,道:“将他带进密室。”
李朔月惊惧到不能呼吸,衣裳都来不及穿,吓得急忙往外跑,很快,他就又被逼进屋,这回屋外站了五个彪形大汉,将门窗堵了个严严实实。
吕老嬷道:“灌药。”
“不要、不要这样……”李朔月哭到近乎昏厥,那样的疼痛,到底要折磨他几次?
李朔月掐着脸连灌三碗,鼻腔里全是苦涩的药味,这药下的太猛烈,不到一炷香,他便眼前昏花,双眼发沉。
所有人的身影都变得扭曲,李朔月脑袋一歪,倒在地上。
吕老嬷冷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抬进去。”
屋外,宋秋实站在院门口,百无聊赖地掀了个眼皮,转头将目光落到隔壁遗珠院那片茂密的竹林上。
墨韵听着了李朔月的惨叫,浑身打了个激灵,壮着胆子问:“公子,还要、还要教导几回啊?”
“这可说不准。”
宋秋实收回视线,随意道:“等到我满意的那天吧。”
墨韵浑身一震,吓得连话都不敢说,等公子满意,那不得等到地老天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