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地里的活计全都了结了,陈展打算上山一趟。
一来是想多攒些银钱做北行的盘缠,二来是精进自己的骑射功夫,最好能百步穿杨,直取敌将的脑袋。
这日,他正坐在屋外削木箭,卧在院子里打盹的追云突然警觉地窜出来,吼叫两声,自坡下拽出了一头发潦草、身背布袋的汉子。
那人一见着陈展,立马求救道:“展兄弟,这、这狼……”
“追云,快回来。”
陈展上前迎过去,歉疚道:“家里养的,野性未除,对不住了赵大哥。”
追云嘤嘤嘤叫了两声,自知闯祸,悄咪咪往坡下溜去。
晚上再收拾它,陈展迅速收回视线,帮赵大拍了拍身上的灰:“赵大哥,先进屋喝口茶。”
“好好好。”
赵大马不停蹄赶了两个多时辰,刚歇个脚还叫狼给吓住了,这会子心还没落到肚子里。
“成。”
堂屋木桌木椅没收走,赵大双腿发软,急忙坐下来,一口气灌了三杯冷茶。
喘过气,赵大才道:“展兄弟,你家可真不好找,怎么别家都在平地上,你家在半山腰?”
“我家是逃难过来,不好往村里去。”
“原来是这样。”赵大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展兄弟,今日我可真是有事求你。”
“什么事,赵大哥但说无妨。”
“昨日有个主顾,要花二百两买虎鞭!”
“这么多?”
“可不是。”赵大啧啧两声,“那些个大老爷手里的银子和咱们平头百姓手里的铜板一样,都不值钱。”
“展兄弟,我没那捕猎的手艺,这不才想起你来了。”赵大挠挠鼻尖,颇有些不好意思,“展兄弟,我知道你本事大,特意来问问,你可愿意接下这活?”
“若是你答应,我便替你应下,要是成了,你只需给我几两跑腿钱就成。”
“山中并无大猫,我没遇着过。”陈展道:“不过我明日上山,可再去找找。”
“也成,你先找着。”赵大咂摸了口茶,遗憾道:“这事也就是赶上了,我一脑热,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也没想别的。”
“说的是呢,几百斤的大猫,哪里是寻常人就能找到的?”
“展兄弟,找虎鞭这事你就听听,别放在心上。”赵大解开身上的包袱,话头一转:“那膏脂可用完了?我又给你拿了几盒来。”
“今日路过糕点铺,他家新出一种‘云片糕’,我尝着味道不错,顺路便带了些。”
“你瞧着花花绿绿的薄片,确有几分巧思在——”
话未说完,屋子里突然进来个穿黄衫的哥儿,赵大转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乖乖,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
面粉而白,暖玉一样通透,眼狭且长,秋水一般澄澈。
半尺素腰,体态娇小,身带百花香,叫人不禁为之心神荡漾。
赵大急忙低头拾掇了桌面的腌臜东西,垂头时喉咙不自觉滚了下。
空气静了一瞬,陈展看了眼站在正门口的人,不悦地蹙起眉毛。
没想到家中会来人,李朔月也愣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位是赵大哥。”陈展睨了眼李朔月,道:“这便是我先前提过的夫郎,李氏。”
应当是朋友,李朔月微微低头,喊了声:“赵大哥。”
赵大浑身震了震,心道屋里人是这般模样,难怪这小子要用那些东西将人圈住呢。
“原来是弟夫郎,失敬失敬。今日冒昧叨扰,不请自来,还请贤弟与弟夫郎见谅。”
李朔月微微摇头,“赵大哥与展郎既有话说,我就不打扰了。”
陈展替赵大斟满了茶,道:“赵大哥既来了,便与我进山看看,打几只野兔。晌午也别急着走,留在家中用饭,尝尝他的手艺。”
赵大抬头远眺,端起茶杯饮了口:“往常你捉的那些好东西真叫我眼热,我也想去瞧瞧,见识见识贤弟你的英姿。”
“什么英姿不英姿,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俩人一道出门去,陈展落后几步,忽而顿住身叮嘱李朔月:“你做几道荤菜,将剩下半斤屠苏酒也热了。”
李朔月点点头,道:“好,我晓得了。”
陈展打量了眼李朔月,眼底冷漠,“把衣裳换了。”
李朔月诧异:“这是自然,我怎么会穿好衣裳进灶房呢。”
家中既来了人,自然要好酒好菜招待,不能叫人看轻了去。他刚同叶水儿买了豆腐,晌午就能顺手做了。
陈展买的猪肉还未吃完,李朔月觉得荤腥不太够,于是放下篮子去孙家喊追云。
“追云,听话,快去捉只兔子回来,家中来了客了。”
“嘤嘤嘤”,追云仰躺在地,四爪朝天扑腾着,仿佛在说这和它有什么关系?
“好追云,快去快去。”李朔月揉了会大狼,发现这崽子无动于衷,只得从兜里掏出一把冬瓜糖,塞进灰狼嘴里。
一侧的木哥儿和兰姐儿看得口水直流,李朔月不是那等厚此薄彼的,一人给了一把,两个小的坐在田埂上吃糖,灰狼心满意足,抖抖身上的毛往山里奔去。
告别两个娃娃,李朔月回屋先换了衣裳,然后才进灶房折腾。
他温好了酒,炒了一荤二素三个菜,追云晃晃悠悠叼了只半死大白兔进屋。
也不知这兔子怎么吃的,才春三月,就将自己吃得膘肥体壮,掂量着能有一斤半呢。
李朔月爆炒兔子颇为熟练,炖煮的功夫又烧了些蛋花汤,只等二人回来吃饭呢。
半个时辰后,陈展才带着空手无归的赵大回来。
院里的小黑正在用脑袋撞柿子树,一见两人,直愣愣就往陈展身上拱。
陈展眼疾手快抵住羊脑袋,赵大眼睛都瞪直了:“展兄弟,你这黑羊体格真不小,能卖不少钱呢。”
“你卖不卖,不若我今天便拉走?也省得你白跑一趟。”
“这羊不听话。”陈展无奈笑了下,“若哪天要卖——”
“不卖!”李朔月刚舀了碗蛋花汤喝,就听外边的汉子议论他的小羊羔,急忙端着碗冲出去,喊道:“这是我的小羊,我养的,不卖不卖。”
“弟夫郎莫恼,是我说错话了。”赵大连忙作揖请罪。
李朔月认真道:“追云和小黑都不卖呢。”
害怕两人又惦记上他的羊,李朔月止了话头,“饭都烧好了,快进屋吧。”
陈展微微颔首,同赵大一道落了座。
李朔月跑了几趟,依次端出烧豆腐、凉拌马齿苋、爆炒兔肉、榆钱炒肉片以及蛋花汤与屠苏酒。
“都热乎着呢,赵大哥快同展郎一道尝尝。”
打完招呼,李朔月转身欲走,赵大却没忍住,看向陈展道:“弟夫郎不一道坐?”
陈展深深看了眼李朔月,道:“你也坐下吧。”
李朔月一惊,略一思索,知晓这是告诉外人自己夫郎的身份呢,心里生出几分甜蜜,应了声便坐下。
“弟夫郎,方才多有得罪,说了唐突你的话,我先敬你一杯,给你赔罪。”
李朔月腼腆一笑,“我不会喝酒。”
“无妨,让展兄弟代你就是。”
陈展淡声道:“赵大哥无须在意。”
俩人碰杯,皆一饮而尽。
李朔月跟着抿了口蛋花汤,鲜香滋味浓,咸淡也正好呢。
陈展与赵大时不时说上几句话,李朔月多是低头用饭,他吃的速度慢,偶尔应和一两句。
低眉颔首、小口轻咬,小夫郎用饭时动作虽缓,却瞧着赏心悦目。
赵大不由得看了好几眼,心中琢磨,这夫郎生得这般美貌知趣,瞧着也温驯,不知为何,他总觉着展小子与这小夫郎不甚亲近。
想着想着,赵大心中便满是遗憾,这般的佳人,怎的自己就没福气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