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李朔月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拭掉脸上的泪,沉默地坐在桌前。
墨韵趁机吃得肚子浑圆,正心满意足喝甜羹。
“你怎么不吃啊?”
李朔月失神地呢喃:“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听我解释?”
“谁?”墨韵捧着碗靠近,眼睛亮亮的。
这话他问过许多人,可没有人能给他答案,除了那个抛弃他的人。
对着这张青涩稚嫩的面庞,李朔月忽然忍不住想要倾诉,没有人愿意好好听他说话。
“我丈夫……我犯了些错,可他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便将我卖给了别家做奴仆。”
李朔月眼里浸出些泪,说话也断断续续,“他从前,不这样。”
“他会给我买衣裳,给我的小羊羔买母羊,还给我银子,送我木簪。”
“可怎么、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你犯了什么错?”墨韵捧起甜羹边吃边问。
李朔月便将白五之事简略说了,墨韵思索道:“你都给他说了实情,他怎么还不信你?”
“你们是两情相悦走在一起,还是因父母之言结亲?”
这话李朔月答不出来,只能又将两人的前尘往事翻出来,粗粗说了几句。
墨韵从李朔月嘴里听闻这许多事,一时间也说不清那汉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觉得应当是不好的。
可嘉哥儿说起那些事,脸上又露出怀念的神色,或许那段日子在他记忆里真的很不错。
他未有过这般相思情,分辨不出。
最后,墨韵只含糊道:“反正我觉着,如果他真的心悦你在乎你,就不会不听你的辩解,还故意将轻薄你的人带进家门赔罪。”
“反正我要是心里有那个人,无论再怎样生气,也不会将他卖与人家做奴才。”
“我觉着他对你不好,不然怎么你喊疼他也不在乎?还那么残忍,把你的小羊送给其他人。”
“而且他还把你们家里的东西都送人啦!一走了之,完全没想过你呢。”
“怎么越听越像楼里那些恩客啊?”
墨韵越说越觉得自己这分析相当正确,便又重复几次:“我觉得他心里没有你,所以才这般坏呢。”
说罢他又同情地看向李朔月,连甜羹也不吃了:“你现在从奴籍变成贱籍,日后更难翻身,恐怕再也做不回清白的良民。”
李朔月不想听这些,为什么人人都说陈展不在意自己?
那难道对他的那些好都是假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李朔月垂下首,难过道:“他心里有我,有我……”
“许多被汉子卖进花楼的夫郎媳妇刚开始都是你这般的。”墨韵耸耸肩,早已见怪不怪。
李朔月轻轻啜泣起来,他哭得双眼肿疼,又忍不住想,若陈展真的在意自己,怎么会这般狠心发卖了他,送走了他的小羊羔?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樟树林。
此去朔北北府还得半个多月,几个志趣相投欲参军报国的汉子见天色已晚,便合伙在林子里捉了几只野兔野鸡,草草剥皮上火烤。
两刻钟后,肉香渐渐弥漫出来,几个饥肠辘辘的汉子直勾勾盯着烤肉,仿佛连馋虫都被勾了出来。
“你们先吃着,我与展兄弟分一只。”张潭说完后,便挑了一只最壮实的兔子,拎起来径直往树下走。
其余几人并无异议,谁叫这兔子都是那汉子猎下来的。
“展兄弟,吃。”张潭坐到陈展身旁,随手撕了个兔腿给他。
“多谢。”陈展接过兔腿,先给了追云,紧接着张潭又给了他一只,这会他才真正吃了起来。
陈展的狼气势汹汹,寻常人不敢靠近,张潭是那等胆子大的,可一见那绿莹莹的狼眼睛,便忍不住两股颤颤。
他又羡慕起来,陈展竟然能收服这样的野兽。
“我瞧你在这发呆,怎得,念叨屋里那口子了?”张潭拿起兔子前腿吃,打趣道。
陈展静了一瞬,迅速道:“屋里没人,没什么可惦念的。”
“嗷呜~”追云吃完兔腿,便又没精打采地卧在陈展脚边,懒洋洋的,仿佛没了野性。
“难怪你年纪轻轻,就想要参军。”
张潭叹了口气,道:“我家里那口子前些年生娃娃走了,大的小的都狠心,一个都不留。我后悔啊,要不是爹娘催的急,我哪里敢叫他生。”
“没想着再找一个?”陈展随口问了句,伸手给追云梳毛。
“没、没敢再找。那日他生娃娃我就在门外,那血水一盆一盆往出端,我听见他喊得哑了声,恨不得替他生。娃娃刚生下来就没了气,是个女娃娃,和他阿姆一个胚子刻出来的,大眼睛圆脸蛋……我记了好些年。”
“不敢找啊,我怕再找个新的,就没人记得他娘俩儿了。”
“他走的时候,才正是爱俏的年纪。”
“我学人家买个木头簪子送给他,他就欢喜地要戴好些天,要是再给他买身颜色亮些的新衣裳,他恨不得将我的脸亲烂……”
张潭回忆起过往的日子,便忍不住絮絮叨叨,陈展只听到了木簪和新衣二字,便忍不住神游天外,连给追云梳尾巴的动作都停了。
木簪、新衣,他也给李朔月买过,他的反应与张潭夫郎别无二致,脸都笑花了。
他不明白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喜悦的,那木簪子还是李朔月黏着他要他买的。
不知怎么又想到了他,陈展心绪颇为烦躁,那日到底是心存良善,未将李朔月卖进花楼做伎子,前世他将阳哥儿害成那样,他却只叫他给人家做奴才,太便宜他了。
他将人二十五两买来,最后只卖出去五两,说到底,吃亏的人还是他。
经此一事,日后他们便两不相欠,再见面,便只当彼此是陌生人。
李朔月最好本本分分在宅子里做他的下人,别再对阳哥儿有什么企图。
张潭絮叨许久,没人理会也不在意,他说这些是给自己听,旁人听不听得去心里,他不在乎。
夜色渐深,怕林子里有其他猛兽,几人轮流守夜,休息时便没熄火。
陈展坐在树下,却怎么也睡不着。